穆兰虽然不懂这团邪门的乱局,凝望他的神色,却依然如此纯净晶莹,毫无任何污秽的感情。无嫉无恨、无悲无怨,怔证地,痴心地,本能性地牢牢凝睇在他身上,他感受得到,可此刻,他分心不得。
“你喜欢坐过朱雀的位置,你大可放手去抢,我坐或不坐,用不着你罗唆。”他冷斥。
“我不准!你就是朱雀,永远都是我无懈可击的朱雀!你只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般胡涂事。
“所以你就有权加此折腾穆兰?”他拳上渐渐浮起青筋。“甚至对我假称要扮做她诗社朋友,帮我唤回她的记忆,实则在暗地不断对她下药,阻止她想起,一切。”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女人而已!你要多少个这种货色,只消勾勾你的手指头就可以。你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你为什么不早点清醒,为什么还不赶快恢复原来的你?”
看她声嘶力竭地泣吼着,朱雀累得不想再辩。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弃儿,他影响出来的残忍个性,他能怪她什么?如果不是穆兰声声唤回他的良知,他也会和曼陀罗有着相同的冷酷与固执。
曼陀罗太过崇拜你。那种愚莽,才真的邪恶而可怕。
他现在才明白,右护法当时的警告是怎么一回事。
“曼陀罗,你该自立门户去了。”
她错愕地望着朱雀凝重的面容。“我不要,我要做你的得力助手。”
“可我不需要你。”
这一句如刀般地穿透她的心。
“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期望,我不是为你而活、我的人生也不需要你罗唆。你先前干的那些下流事,我不跟你计较,但从现在起,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许你再碰穆兰一根寒毛。”
她被他的怒斥钉在原地,呆愣良久,才渐渐扬起僵硬的傻笑。“你乱讲......你才不会....。”
“我要你滚。不但是滚出我的视线,也滚出我的生命!从现在起,我不认识你,我没养过你,你也别来沾惹我的人。”
“不对,你要的,才不是穆兰那种...。”
“我要的就只有她,我也不曾离开过她!你在这中间玩的贱招已经够多了,我不在穆兰面前杀你,担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滚!”
她被最后一个字震得泪如雨下。呆滞的双瞳,闪着异样的流光。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她瞳着空茫双眸频频哽咽,面无表情。“你从没叫我滚。上一次,你为了穆兰,对我这么说。这一次,你还是为了穆兰,又对我这么说......她有那么好吗?”
朱雀看都不看她一眼,一径望着与他对视的穆兰。
他们之间,不需言语,一切感情,尽在眼波交流中。穆兰突然由这执着的凝睇顿悟到,他无声的倾吐与呢喃。
他是爱她的。虽然他不知如何说如何做,徒然制造他俩间的许多阻隔,但他是爱她的。她为何到现在才明白他眼眸那份隐隐的期待?期待她懂他的努力、他的挣扎、他的心意。
“你很喜欢她,是吗?”曼陀罗苦涩笑问,但无人理睬。
他专注地深瞅着穆兰神情点点滴滴的变化,满心激切不敢妄动地等待穆兰破茧而出,让她走出她原先自愿受困的禁咒。
穆兰不敢置信的深深感动,全盛在眼眶中。颤抖的红唇几次想要开口,却又无言地抿在畏怯里。
她好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自与他相识后,人生变得奇幻莫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不知被愚弄了多少回,一再地选择坚信别人,也一再地因而受挫。她很想再相信一次,可是,她怕了,真的怕了......有些人是不可信的,太美好的事也是不可信的。
“兰兰。”他苍哑低哺,载满无尽柔情。“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你不需要内疚,也不需要折磨自己以赎罪。”
不对,她伤害了好多人,所以最后才会重重伤到自己。这是报应......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不敢出声哭泣的泪颜。“你或许伤了你阿玛的心,但我们成亲后,多得是可以补偿他的机会。你或许伤了额勒春的心,但我们至少可以合力使他少伤其它无辜女子及孩子的生命。慈善堂的事,仍有挽救的余地枣”
她在他掌心里摇头。她办不到,她真的己经山穷水尽了。
“你办不到的事,我自会从旁帮你。”他忽而转冷,彷佛笼上一层心防。“至于你流产的事....。”
穆兰微微一颤,缺了一角的心口开始抽痛。
“兰兰,你没有怀孕,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孩子。”
她微蹙娥眉,望着他极度紧绷的面容。
“我身为私生子,就断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私生子。我在少年时期就已经服毒灭了自己传宗接代的可能性,虽能人道,却无法拥有孩子。今生今世,就只有我一个人过日子。”
“不....。”她有怀孕,她确实感觉到自己怀有孩子!
“那是我下的药在作祟。”曼陀罗擦着眼泪,苦笑走近。
“什么孕吐、倦息、腹痛,全是药的作用,你肚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吗?她真的没有害死自己的孩子?
“你若嫁给朱雀,也不可能会有孩子的。”
朱雀狠然冷瞥曼陀罗歹毒的浅笑,但无可反击。他和穆兰,确实不会有后代。
“有啊。”细柔的轻语震荡着他防备的心。“我和朱雀有孩子啊。”
他怔然看着穆兰平淡的面容。
“除了血缘,我们都能给的,就是我们的孩子了。”
他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心在何处。他的母亲,除了血缘,什么都不曾给过他,也不曾认他是她的孩子。他没有名字,统称为死人的儿子、坟里爬出的弃婴、吸尽母亲生命而诞生的妖孽。
因此,他什么也不配得到。
“除了相同的血脉之外,我们可以让孩子们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用钱也买不到的一切。这样,我们拥有的,不是很多吗。”
他发泄不出的情绪,全自她的笑眼中流尽。
心灵悸动的剎那,他竞犯下致命的疏忽;曼陀罗已经走入先前为防卫他和穆兰而设的水结界内。
“你们的感情好得真教人感动,这就算是我为祝福你们而送的礼吧。”曼陀罗天真一笑,取出袖中藏的小木偶,倏地阴狠撕下卦在木偶颈上的纸符。
“朱雀!结界是开的。”男子惊叫。
朱雀猛然顿悟。水结界因他方纔的法力施展,已经全然溃散,挡不了外来的袭击。
“曼陀罗枣”
朱雀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穆兰颈上喷溅出的鲜血慑住。
发生什么事了?
穆兰傻傻看着这眨眼间产生的剧烈变化。朱雀靠她好近好近,眼对眼,鼻尖对鼻尖。她从没看过朱雀有如此惶恐的押色,如此脆弱的震骇。她感觉到,他的巨掌紧紧地、密实地、沉重地压在她颈上,似在防止什么东西奔流溃决。
他的脸被溅上好多血,他怎么了?他受伤了吗?
“朱雀......”
“不要说话!什么都别说!”他狂吼着,全身隐隐战栗。
他的脸上,又因方才穆兰喉头的震动而溅上更多的鲜血。
是她自己的血?穆兰谔然眨着双瞳,开始感受到身体发出的强烈警讯。
她心跳好快、好强,强到她脑门都可以感觉到心脏的强猛搏动。每跳一次,她前胸就滥出更多朱雀怎么挡也挡不住的热液。
她的鲜血,泉涌而出,自他拚命阻拦的掌心缝隙奔跃而下。湿透了他的手,浸透了她的衣袍。
她快死了吗?
曼陀罗开心地拿着与穆兰神似的小木偶晃呀晃的,木偶颈上,有着和穆兰颈上相同的深深刀痕。
“开出条件吧,曼陀罗。”朱雀咬牙使劲压紧穆兰颈上的毙命血口,感受着脆弱的生命,正一点一摘地自他掌中流失。
“啊!这可是你自愿的哟。”这种自愿式的咒术最强、最有效了,既没法子破解,也毋需她具备太高深的法力。
呵呵,没办法,她又没朱雀那么高的天分,只好努力培养手段了。
“你开吧!随你开什么,我全都答应!快点封住穆兰的伤口!”除非施咒者重新把符贴回木偶上,否则他再怎么为穆兰止血也没用。
“我要你别妨碍我原本下的法术!”曼陀罗悍然重喝。“我就是不准穆兰想起和你在一起的事。你有本事,就尽管窝在她身边当她的大阿哥去,不准你唤醒她的记忆!答不答应?”
“我答应。”
朱雀?穆兰惊瞪他无助的降服。他的哀切神情,就近在她眼前,烙在她灵魂里。
她的小手无言地、紧紧地、虚弱地抓着他的衣袖,寂然吶喊:她不要忘记朱雀,她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的一切!
“我要你永远滚出诚郡王府,不准再踏进这里一步。答不答应?”
“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