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变成像朱雀先生那样的男人?”巴英打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就已拜倒在他英武俊伟的气势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她只想早点做完功课,早点走人。
“你最近变得很奇怪也。”巴英开始不爽了。“老是皱着眉头不搭理人,看了就教人讨厌。”
她何必搭理。她一直不断向巴英、向父亲、向女眷们告诫朱雀入府的事不对劲,可是没一个人听她的,反而害她落了个造谣生事的恶名。
她不知朱雀去哪弄来家道中落之世家子弟的来历,加上一手好字、谈吐不俗,不仅成了府中西席,还成为父亲极为看重的幕友,参与诸多要事的商谈。
如此地位,使他在府中的存在渐趋独特,甚至连他的人马踏进诚郡王府里,都没一个人觉得怪异。
他就是有种魔性,或说是魅力,无论走到哪,都会成为主宰大局的人物。
“难怪朱雀先生讨厌你。”
这话震了穆兰一下,停住了笔。“你也觉得……他讨厌我?”
“看他一直打退你的功课、要你重做就明白啦。”论程度,巴英承认穆兰在他之上,可是在朱雀面前,他的功课总是一交就顺利了事,穆兰就坎坷多了。“你一定是哪里惹到他,或是他天生就看你这种人不顺眼。”
“我很……让人看不顺眼吗?”
“是啊。虽然长得娇柔妩媚,却有个犯结巴的毛病。像我就很受不了你这种嗲声嗲气的人,娇得令人发腻,说话又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干脆。或许有人会觉得你这调调很楚楚可怜,但有的人最受不了的也正是这副德性,一点都不洒脱。”
她又何尝不想变成那种英气十足的干练女子,好让别人把她的话当回事。
“我抄完了。”她搁下笔,马上起身。“我身体不舒服,先回房休息去了。”
“可是先生说他会亲自来检查作业也!”他没好气地大嚷。
“我不舒……”
“回座位去,兰兰。”门口出现的身影完全堵住了她的生路。
“朱雀先生!”巴英兴奋得只差没摇尾巴。
穆兰挫败至极,她离大门就只差一步而己。“我已经……把你交代的功课都做完了……”
“坐回去。”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地步入正位。
她不要。她特地提早来把国风写完,怎知他竟也提早前来,像料准她会开溜似的。
“巴英,功课。”
“呃……”在朱雀冷漠的蔑视下,他不禁退缩。“是背书的功课还是习字的……”
朱雀只是微掀长睫,就令巴英大感被他识破的恐慌。朱雀没正眼瞧他,而是拿过穆兰才抄好的国风审视。
“重写。”他连再瞄一眼都懒地随手一散,飞泄一地纸笺。
“为什么?”她细声抗议。“我这已经被罚抄十几遍了……”
“老毛病,你没用心写。”
她哪有?她一抄再抄,抄到都快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整人。
“现在就坐下重写,我会亲自盯着。”他不给穆兰任何反驳机会,立刻转瞥碍眼的东西。“巴英,你回房去,做五言八韵诗十二首来,我马上验收。”
三言两语的工夫,他就成功地单独困住穆兰。
“兰兰。”他交叠着长腿,慵懒深坐在椅内,悠然且傲慢地睨着杵在原地硬是不肯服从的小身子。『你是要自己乖乖坐下,还是等我动手后你才坐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纵使她太小声小力量小,并不代表她就毫无尊严,没有脾气。
“你在朱雀手下做事,当然就得听朱雀的。”
“但是……我感觉不到我是你麾下的一员,只觉得自己像随你差遣的奴才。你……既不肯透露成天和一群陌生访客鬼鬼祟祟地在筹划什么,又一直不肯告诉我小光的下落……”
“小光不是你能碰的人。”
穆兰傻眼,甜甜的呆相令朱雀不禁冷笑。
“你能帮他什么?买他几幅画,顺便安慰鼓励一下,讲些什么要人上进的屁话,是吗?你的妇人之仁,只会把他宠成庸俗的蠢蛋。”
他怎能这么说?太过分了。
“你没有能力应付小光,就别一相情愿地拚命在他面前扮好人,只为了享受乐善好施的快感。你这种人,我看多了。”
“我没有在享受什么……”
“嘴上满口仁爱慈悲,外表一副和蔼真诚,实则行善也不过是在满足自己做好人的欲望,用帮助别人的方式来肯定你自己的价值。看起来像是一切都为别人好而做,骨子里却完全由自己的利益与感觉出发。”
他这是干什么?她做事从没有这个意思,为何要把她诠释得如此不堪?
“怎么,觉得我嘴巴恶毒吗?”他仰首慵懒睨着她的困窘,轻蔑的勾起一边嘴角。“这就印证了我说的话一点也没错。你这种大善人,看似宽厚大方,事实上却容不得别人冒犯你一丁点。你永远把自己的感觉摆第一,做善事,一定要人看到才爽,当比你惨、比你烂的人向你伸手求援,你更可以享受那份被人需要的优越感。”
渐渐地,她稳下备受曲解与羞辱的不平,坚定且清晰地对视着他。
“小光是个奇才,不能糟蹋在你这种人手上。”
“你很讨厌我,是不是?”
“非关你个人,纯粹针对你的身分和愚蠢。”
“我无权选择我的身分,你也……无权批判我的行为。就算我行善的动机不纯,我妇人之仁,也胜过你任意耍弄的妖邪手段。”
朱雀冷然调起双眸时,她捏紧了双拳硬是不让自己退却。
“小光跟我说过……你那个神秘兮兮的『四灵』一伙人,有本事开散潜藏在人心的某种超凡力量,让有异能的分子成为人上人。这种颠倒常理的作法……才最可恶!”
他隐隐抽动的面部肌理看得她心惊胆战,但最骇人的,恐怕是他咧开的闲散笑容。
“我若是不可恶一点,怎能衬出你的尊贵无瑕?”
“没……没有人天生卑劣,也没有人天生圣洁,每个人都有能力去追求良善,发挥自己人性里好的一面。你可恶,并不是因为你天生就这么歹毒,而是你自己选择这条路!”
“否则我也只能走上死路。”他冷哼。
“可是天地这么大,多得是存活的方法……”
“那是因为你站在优渥的环境与保护中,你才会这么想,你面临过非生即死的选择吗?”
她支吾,开始退缩。
“尝过那种被迫选择生死滋味的人就知道,想要活命的渴望会胜过一切,至于你那套狗屁道义,形同站在旁边看戏的风凉话。”
没办法,她真的没办法对抗他。他敌意太强,生存之道太强,观念太强,气势太强。既然他们分属两个世界,他又拒绝友善地接纳,那何必来惹她?
“被说中要害,就开始装可怜了?”他仰首透过长睫嗤笑她挫败的模样。
“如果……你冒名混进这里,就只是为了谩骂取乐,我想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请你……尽快离开我家,别在这里耍弄那些奇奇怪怪的邪术妖道。想利用我家的权势为你效劳,可以用些光明正大的方式……”
“请你解释一下冒名混入的那一句。”
“什……什么?”他的异常和蔼使得偌大的书房变得诡谲窒闷。“就是你……。假借没落世家子的身分,又施咒让我父亲拜倒在你某种莫名的文采下,让你成功地潜进来任教西席……”
“看来我的把戏你全都很清楚了?”
“我已经不只一次……被你的咒术要得团团转。我不希望你连我的家人也愚弄进去……”
“总而言之,就是我根本没资格任西席?”
是!她沉默地瞪着他的疏冷挑衅。她向来尊崇汉人尊师重道的传统,但她拒绝认一个靠旁门左道取胜的人为师。
“所以你是不打算听我任何命令了?”
“那要看……你是以什么样的身分对我下命令。”她不接受冒牌师长的吩咐。
他阴寒地凝睇着她的渺小固执,持续了好一阵令人难以喘息的死寂。
蓦地,他低声咯咯笑起,好象发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显然坏人就该有副坏样子,专门干坏事,否则就辜负了大家对坏家伙的期望。”他忽然调起侵入的阴森笑眼。“好啊,那就如你所愿,露点坏人该使的手段让你满足一下吧。”
穆兰还来不及咽下口水,眼前就突然袭来如巨鹰展翅般的大掌黑影,由朱雀老远的座位上正面扑杀至她面前。这一瞬间的劲风与迫人压力,吓得她踉跄数步,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去。
但,什么也没发生。
她疑惑地眨眨眼,确实什么都没有吗?朱雀仍稳稳地坐在大椅内,她仍隔着红木大桌站在离他最远的另一侧。仍是门窗闭合,仍是独处两人,隐约有秋风扫卷落叶的声响,斜映残阳。
没事,一切安好,无所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