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也自觉有些过分了。
“我不怪你,毕竟,这些内幕也不可能会有人告诉你。”
琉璃接过冰雅送来的手绢拭去泪痕。“其实我也知道咱们‘四灵’有时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但目的绝对是为大清好,‘四府’的一切作为则是为了他们自己好,所以我才说他们是恶徒。”
“的确是。”只不过百祯似乎比“恶徒”两字更诡魅难测。“琥珀郡主,我真的得回房休息了。”
“你的头还在痛吗?”
“不,可是……”她想回去等百祯.也许他会突然归来,也许他会……“你太内向了,成天关在屋里,难怪老是一脸苍白。”真是不健康。“对了,换你来跟我聊聊祯二哥和你的事了。”
“我?”还有轮流聊的规矩?
“是啊,你们之间进展如何,什么时候才告诉大伙你的真实身分?”琥珀天真地支肘撑着小脸,晃荡双腿。
“这……”
“别装了,大伙早在私下推测你一定是他看中的人,只是碍于某些因素才把婚事给压了下来。是你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吗?”
“他、他们…”
“我可以理解。当皇阿奶把我许配给小棋时,我阿玛和额娘也是呕得要命。没办法,准教他们端王府的男人一个长得比一个出色,又花名在外,艳史不断.不过我有自信能拴住小棋。你也应该要有这种信心,才能说服你父母。”
这一句直直刺入冰雅心坎里,疏远的面具登时融化。“我没有那种信心。”
“为什么?你很漂亮啊,好看到连你那别扭的性格我都能勉强忍下,只为了能这样多观赏你两眼。”
冰雅懒得深思这到底是褒是贬。“我说的不是长相,而且我也讨厌以色事人。我指的是……”她很可能原先是被买来替大贝勒暖床的。
“冰雅?”
“我……我的出身……恐怕不太好。”那日出府的惨痛印象令她备感污秽。那种下层社会,也许就是她过去的生存环境。
“不可能,你出身好不好,我一看就知道。”
说得倒轻松,冰雅苦笑。
“我是说真的!其实只要在某个层次的圈子生活久了,自然就会有灵敏的嗅觉。有人哪,明明出身小家小户,却硬要摆阔充派头,卖弄风雅,自抬身价。我只消听他一句话瞄他举止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斤两。”
“那是对方演技太差。”
“不,那是一股味儿。”琥珀双眼忒地笃定。“不管他演得再好,明眼人就是嗅得出来,那味道不对。”
“你指的是气质吧。”
“啊,对对对,就这意思!”这词用得好,她只是一时没想到。“这种人我看太多了。
愈是身分不高的人,愈爱找些杂七杂八的名目制造假象,愈爱在言行上玩些自以为高明的花样,活像小孩装大人,假作贵妇却一副村姑相。没办法,因为那些下等人对咱们的生活环境全是凭空想像,或道听途说,根本接触不到。而你呢,一眼就知道你正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装不来的。“
冰雅迷惘了。若真如此,百祯为何不声明,害她一直深信自己是被买来侍寝用的卑贱女子?
“你在想什么呀?”老是不说话。“我真有点怀疑你的年纪。你看来比我小,心境却比我老,性子一点都不可爱,那干嘛长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呢?好像你是未经世俗污染的小天女,心思单纯的玉娃娃,骨子里却全不是那回事。你已经把身子给祯二哥了吗?”
这句严重冒犯了冰雅的隐私,愤然起身。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祯二哥身旁的女人,他哪个没睡过?”连这也计较,未免太小鼻子小眼睛了。“可我还是猜不透你的来历。祯二哥从不在自个儿院落里养着女人的,因为那儿是他独处的圣地,处理公务的神秘禁区,不是跟女人厮混的地方。他倒一直把你安置在那里,实在反常。”
“或许他正是要利用我来处理公务。”
这话说得冰雅自个儿都心寒,丢下琥珀的叫唤坚决离去。
百祯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说是和她有婚约,却在要了她的人之后就打算把她请出去,随即发觉她在正事上似乎有某种利用价值,又将她留下来。他在打什么主意?
她还要多久才能想超过往,脱离这团疑云?她能依靠的人只有百祯,但他也是最不安全的一道谜。
百祯从不吝于和周遭女人发生关系。
冰雅颓然靠在紧闭的门扉上,虚弱地颤声喘息。她怎么了,为什么伤心?她茫然凝睇手心里盛住的滴滴泪珠,紧紧捏在小拳里。
为什么会这样?她可以对所有人冷漠,一面对百祯,却变得极度脆弱。是他有瓦解他人防备心的魔力,还是她就是无法在他面前戴上面具?
她该怎么辨?她不应是如此懦弱无能的角色,她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呼喊:她不是。那她该如何解释目前的处境?
她靠着门板沿坐在地,双手紧压脑门,双膝紧抵前额,哭泣。
百祯,百祯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她心底强烈的痛苦是因为爱,还是依赖?
冰雅,没事了,我在这里。
在这么多个记忆茫然的日子里,她都是靠着百祯这温柔而熟悉的耳语在支撑着。她什么依靠也没有、什么才华也没有、过往不明、前途渺茫,她目前唯一拥有的只有他而已了。
他为什么要丢下她这么多天?冰雅颤巍巍地咬着指甲沉痛落泪。她好害怕,每当独处的时候她就好害怕,控制不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谁来陪她都没有用,只有百祯能制伏她心底深邃的恐惧。这是爱吗?应该不是,她只是处境太无助……祯二哥身旁的女人,他哪个没睡过,冰雅心头猛然一绞,抽得她痛不欲生。她离不开百祯,可他却离开得好轻松、好悠哉。她的生命中心是百祯,而百祯心里呢,她会有那么重要吗?
帘垂深院冷萧萧,花外漏声遥。青灯未灭,红窗闲卧,魂梦去迢迢。
伺候她梳洗的人来了,她不理。晚饭送来了,她不应。将自己深深锁在院落里,没人知道她一直蜷在被中哭泣。
百祯、百祯。几乎流了一千道泪,几乎轻声唤了他一千遍,她才渐渐拼凑起破碎的思绪。
她想留在百祯身边,就算百祯只是想留她用来对付政敌也没关系。她好希望为他做点什么,不想当个对他毫无用处的废物。或许,可以打动他的心,或是多少吸引一些他的注意……“白虎大人,‘四府’若再追查下去,咱们在江南的盐路就要给刨出来了。
虽然咱们不靠这条们这过活,但好歹也是条重要财路。再者,‘四府’这一查办盐务,就免不了顺道掘中咱们的根。“
“漕帮?”
“是,毕竟咱们在私盐买卖上,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在港船来往。恐怕……事情会愈搞愈大。”
百祯在马车内沉思,安适得仿佛在打量待会要点哪出戏观赏,看得对应老人一身冷汗。
“大人?”他到底听懂事情严重性了没?
“是哪些人负责查案工作?”
“敬馑亲王府的元卿贝勒及格王府的海格贝勒。”老人的双眼闪动热切光芒。“咱们就直接针对这两人下手,斩草除……”“白痴。”他的轻笑惹得老人肝火大动,却又不敢出口犯上,憋得老脸一片红。‘’你这一出手,不等于告诉他们‘四灵’确实与盐务有牵扯吗?“
“可、可是……难这就只得任他们宰割吗?”
“别轻举妄动。‘四灵’与‘四府’不过是在朝堂上对立的政敌,私交上倒还过得去。可盐务的事若正面和他们起冲突,恐怕双方真会彻底杠上。”
“杠上又怎样,咱们‘四灵’还会怕那些臭小子!”哼!
百祯以手中轻拭颈侧的湿濡,垂眼淡笑。“这就是你永远也成不了‘四灵’的原因了。”
老人还不及发飙,百祯就已跨下马车,丢了一句在脑后,“记住你的身分,以后少在我面前说‘咱们’。”
马车内的老人一阵惜愕,许久之后才怒冲脑门。这是什么意思?他为“四灵”付出多少心力、财力、人力,甚至不惜拉下老脸与他们热络感情,竟然还不够格与他们平起平坐?四个混帐小辈,又有什么资格霸着“四灵”的宝座,占尽一切名利与权势?
犀利的老眼在黑暗中瞪着消失在瑞王府内的身影。
年轻人,小心了。
百祯才懒得甩他,与其跟着老头子起内讧,还不如与美人温存。才这一想,他就停住迈往东跨院的脚步。
他的莺莺燕燕,多半住在东跨院,俨然他的小后宫。至于府里各房的佳丽,只要看对眼,多得是可共度春宵的地方。此刻他的心思却盘桓在他最忌讳情欲牵扯的处所……
“祯二哥!”花厅内的琥珀欣然转望门扉外的人影,顿时笑容凝结。“你怎么……浑身湿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