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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在龙家为求大局,人前孝媳娇妻,人后精明算计,个性变化信手拈来,在任职总账的那几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下,他作戏的功夫也不容小觑。

  他目光一直锁着她不放,尽避她看来傻乎乎的,却是个对钱极有原则,分厘皆算得清清楚楚的姑娘,不会平白无故接受他的资助,以朋友身分立足,他又有点站不住脚,刚刚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接近她才不会令她反感时,油行母子就出现了。

  老妇儿子抓着她的肩膀,响起令人作呕的笑声时,他还来不及细想就扔下筷子冲了出来,见到老妇把她的嘴堵起来不让她呼救,已经多年不曾动怒的他,竟然生起想把她撕烂的冲动,尤其听到她说晴蜜是她的儿媳妇时,他十足十体会到何谓怒发冲冠。然而旁人因为一句“儿媳妇”而不敢介入,他有什么办法能使?

  可能烧过头烧掉理智,一句“爱妻”不自觉脱口而出。不过这样也好,老妇直咬杜晴蜜的身分是她的媳妇,他就以此为借口倒打她一耙。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晴蜜何时是你娘子来着?明明你们上次才头一回见面,想吓唬谁?把媳妇还我!”老妇拉着蒋负谦的手臂,被他毫不留情地挥开。

  他冷眼一瞪,本来想上前抢回杜晴蜜的老妇儿子,马上龟缩回去,扶正母亲。

  “两年前,新婚归宁,我走开一阵去解马车,喂马匹粮草净水,还不到一刻钟,就听见在前院等我的晴蜜大声呼救,我赶过去看,只见两名男子将她抽绑,架上肩掳走。我思思念念没有一刻或忘,不续弦、不纳妾,倾尽家产就是为了找她。你说,你为什么要掳我的妻子?为为什么?!”蒋负谦双眼瞠出血丝,模样骇人。

  杜晴蜜咿咿唔唔的,像在附和他的话一样。

  说得好像有个影似的,连她都不禁怀疑其实她失去记忆,真是蒋负谦两年前遭掳的爱妻。可惜她从一岁到十七岁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呀?

  这种感慨情深缘浅的哀伤语调,会、会让人误会的!

  杜晴蜜双颊一红,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心头麻麻痒痒的,像蚂蚁在钻。拜托,千万别让她生起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这只是权宜之计,逢场作戏罢了。

  “我……我没有,你别含血喷人!”旁人指责的目光射来,老妇像被泼了一桶水,气焰全消,“你说晴蜜是你的妻子,有什么证据?”

  “你说晴儿是你媳妇,又有什么证据?”蒋负谦反问,抱着杜晴蜜一步一步向老妇逼近。“你儿子是在何年何月何日迎姿晴儿的?宴客几桌?与席宾客有谁能出面替你证明这场婚事?还有,晴儿是哪里人?娘家何处?你且说来听听!”

  “我——”老妇一时语塞,这些话她临时根本编不出来,要是说出晴蜜是她花钱买来的,岂不是自打嘴巴,对应上掳人的事吗?

  “你无话可说了吧?”蒋负谦冷眼一瞪,指着老妇跟她儿子,半步不让,旁人见她心虚、冷汗浮体,完全不敢回视蒋负谦,又支支吾吾的,一时间嘘声四起、千夫所指,马上有人起哄,作势赶他们走。

  第2章(2)

  “走。”蒋负谦在杜晴蜜耳边悄声说,利用激愤的人群隔开与老妇母子的距离,迅速往大街走去,再逃入支巷当中,拐了好几个弯才停下脚步。

  蒋负谦解开她搏嘴的布巾,嘴角往两处腮边都被勒红了。她不敢使劲,轻轻揉着,想起方才被他拥入怀里,疑惑他左一句爱妻、右一句爱妻是从哪儿来的,现下两人独处,她却什么问题都问不出来,通通消失空白了。

  “不是要你往北走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蒋负谦递凉膏给她止痛,他时常往山里走,蚊虫多,常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杜晴蜜樱唇微张,不敢置信地说:“我不是往北走吗?”

  “……算了。”幸好没发生憾事。蒋负谦拿出银票,在她涂完凉膏时,递到她眼前。“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发,朋发有难,我不能撒手不管。这些钱你收下,希望对你的生活有帮助,能支应些开销,别东省西省,把身体都省坏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把两人的关系定义为朋友,安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名目,就算只能让她把用来果腹的馒头换成白菜汤面,或是不需要跟人争粗活都好,只要日子步调能缓着过,不用绞尽脑汁引差事,只希望能多赚一、两文钱。

  “我娘说过,人穷要穷得有志气。之前我身无分文,不得已才收了你的钱,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今天我能自食其力就不能丢了她的教侮,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这钱,我不能收。”她知道蒋负谦是真心想帮忙,不是看不起她,至少她感受不到施舍或都视的意味。“我日子过得还不错,你不用替我担心。”

  杜晴蜜笑逐颜开,并无芥蒂,蒋负谦却无法像她一样一笑置之。她日子哪里过得不错?替人洗衣服洗到长冻疮,张家上下几口人的衣服要洗?先不说她兼了多少差事,光是她一顿只舍得吃半颗馒头就教他心拧得紧。

  可他没理由强迫她接受他的救济,甚至可以说得难听点,这是施舍,他怕现在还能一笑置之的她,后来不时了,在她心里的形象也将变得难堪。

  蒋负谦默默收回银票。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他再想个好办法帮帮她。

  “我之前像在逃难,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多待,以为到这里够远了,却还是遇上他们母子,只能说是命吧。你借我的盘缠我全用掉了,身上只存了这些,还请你千万不要嫌弃。”她反而拿出荷袋,捡了十文钱起来,其他全递给蒋负谦。

  “这里大概有三百文钱,最多抵过你被我弄脏的衣服。庆余行的商队大哥说你是鸣茶茶号的当家,我本来想赚够了钱,再一口气送到茶号还你的,今天有机会就先让我还一部分吧,免得你误会我光说不练没信用。蒋公子,请收下吧。”

  他看着那些钱,已经不只是三百文的价值了,“你一文、五文地赚,连馒头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就是为了存钱还债?我既然帮你就没指望你还,不如留着让自己过好一点还比较实在。”

  “话不是这样说的。”杜晴蜜像乌云暗月,脸色暗了下来。“我娘身体不好,缺钱看病,有亲戚都借到没亲戚,连亲伯父都不想跟我们往来。虽然很多亲戚都说不用还了,家里不缺这笔钱,可是在背后都说得好难听,说我们是冤亲债主,是他们这辈子的业障,才会生做亲戚,欠钱不还。娘说这不能怪他们,救急不救穷,辛苦赚的钱借给注定不会还的人,谁还肯辛勤工作?借钱度日就好了,所以该算的还是要算,该还的还是要还,这样心里才会路实。你就别推辞了,好吗?”

  蒋负谦的心融化了,她是靠着多大的意志力才撑过来的?

  他一向尊敬在逆境中仍坚持意念的人。从小到大,他受过的取笑不比她少,面对别人的指点,再难听都得承受,反应出来只会让对方有得逞的快/感,就算他出言反击,那股痛只会加倍弹回他身上,更突显他的薄弱无能。

  所以,他只能咬牙苦撑,用事实证明一切。一路走来就算荆棘满布、遍体鳞伤,也不是别人会在意的事,收下了她苦挣来的钱,这比他读了千百卷书更有感触。

  这些钱,他一辈子都不会花。她的苦别人不懂,他懂。

  “你需要多少月例才够还债跟生活开铺?”不知道她身上背了多少长年积欠下来的药费,得无所不用其极地挣钱。

  既然她坚持无功不受禄,不如由他提供差事,还能名正言顺将她带在身边照看,不用担心又被油行母子缠上,或者草草解决三餐。

  杜晴蜜扳指算了算。“约莫要八百文钱吧,希望负债跟开铺能愈来愈少。”

  以前在油行每个月能得三百文钱,老板儿子觉得她没长几两肉,三天两头就偷塞几文钱给她买吃食,她全省下来了。油行隔壁是做纸钱的,很缺工,所以她在油行打烊后,会去帮忙把金箔、银箔别上纸钱,每月下来还能多三百文,可怜所有积蓄在她逃出油行那天全掉了。

  而张家给的月例一样是六百文钱,但主人唤人是没分时辰的,当人丫鬟的怎么可能私下接活儿做?要是被发现,发狠毒打她一顿,也不得不偿失?她只好扼碗作罢。

  蒋负谦点点头,说道:“我有份差事,月例一两,你做不做?”

  “做!只要不违背良心的事都做!”杜晴蜜像猫看见鱼,双眼为之一亮。

  “才一两就要你出卖良知,未免也太廉价了。”蒋负谦失笑。瞧她双眼登时一亮,好像花苞吐蕊般引人注目,顿时生起几分爱怜,更确信这决定没错。“我需要人手帮忙采茶,只要你吃得起苦,做事卖力,不会委屈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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