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谢。”颜歌伸手接过,略有些拘谨的垂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白秀姑见这小夫人一张素净的脸蛋上没有丝毫妆容,略有些憔悴,却依然妍妍巧巧,楚楚动人,真是我见犹怜,又想起方才图穆眉开眼笑也跑来告诉自己,小夫人肚里已有了爷的子嗣,想到不久后府里就会多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心里越发高兴。
可再看,咦?夫人那一双清滢的水眸儿,却是充满着掩饰不住的浓浓忧郁,显然十分不安。
白秀姑思吟了下,便示意丫头们先下去,又笑着对颜歌道:“爷要老奴好好照顾夫人,能寻到夫人,爷心里恐怕是欢喜极了。”
“他……”颜歌欲言又止。
“夫人有何疑问,都可问老奴,打爷小时候起,老奴就在洛家了,如今都已经快四十年了。”
颜歌眨眨眼,泪盈于睫,“他又何必寻我……”
白秀姑“欸”了声,奇道:“夫人是洛家的主母,自然要寻回来,再说爷日日牵挂夫人,夫人那日在巴丘怎么能忍心不告而别?”
“我……我不是……”钻入牛角尖的小女人,那些流言蜚语犹在耳,刺着她的心。
多奇怪,知道他不是自己相公时,她难过,可是当听到仆妇们的那些闲话,想到他或许有心爱的女子时,她却是心痛难当,像是被挖空了,痛到就快要死去。
她不敢问他,也不敢想象,若是他已经订了亲,或者是有了别的妾室,她该怎么办?
白秀姑见她的模样,便问:“夫人可是听了些闲话?”
颜歌咬着唇,不说话。
白秀姑笑道:“夫人不知道,爷知道那些婆子在背地里乱说话,大发雷霆,却没有发落,依老奴看啊,恐怕是等着夫人回来行使主母的权利呢!”
“我家爷可是个难得的好男子,老奴看着他长大,性情人品挑不出一点儿不好来,老婆子我虽是个奴仆,可几十年了,都没受过他一句重话,他对下人宽厚大方,有担当,有责任感,扛着洛家这份庞大的家业,甚是辛苦,却从来没听他抱怨一句。”
“乌托未婚的女子都想嫁给爷,可是爷从来不心动,因为他说那些女子都是想嫁进洛家罢了,他不愿意将就,可是夫人不一样,老奴还从未看爷对哪个姑娘这样上心,送给妲妲公主那些所谓的珍宝礼品,爷可没费半点心思。”
最后,白秀姑正色道:“不说别的,唯夫人身上有爷的信物,足以证明夫人的身分,洛家家资千万,旗下各部十万人,认的,可只有夫人戴着的这枚印章。”
天,那枚印章是……颜歌惊愕地睁大眼,纤手不由自主地摸着颈间翠染冰轻的玉印,大眼难以置信地望向白秀姑。
后者点点头,“夫人,爷半年前受伏,中了极厉害的毒,幸亏我家爷命大,被夫人给救了,这才叫姻缘天注定呀。”
所以,他明明不是她的丈夫,却依然要了她,还带她来到这里,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吗?
像是看出了颜歌的腹诽,白秀姑笑说:“夫人,我家爷可不是那些婚姻大事都不可自己作主的皇亲国戚,洛家虽家人业大,却从来没有那些候门王府立下的穷讲究,若是我家爷不愿意,就算是什么公主,也是绝计嫁不进洛家来,除了是爷认定的娘子。”她笑咪咪问道:“夫人,您还不明白爷的心意吗?”
心一下子跳得厉害,颜歌怔怔地握紧那枚玉印,一双水眸中晃动着的盈盈水泽,一滴一滴地落下……
位于庄园西南一角的精巧院子,面积不大,环境却最是清幽,布有假山小池,四周施以花木,点缀着亭台小桥,分外雅致。
换下一身尘土之衣,一袭黑色锦袍的洛刑天正沿着铺凳夏青石板,负手慢慢地踱着步,抬起头,望向浩瀚长空,幽暗深邃的眼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眉宇间有一抹郁积之色。
“爷!”
这时,图穆从园子门口一路小跑进来,在他身后站定,禀报道:“那人的底细我们已经查问清楚了。”
洛刑天回首,“嗯,怎样?”
“那人的上司是工部尚书戚崇。”
“原来是他。”他瞬间扬眉,点点头。
若是戚崇,洛刑天便明白,他为何要劫走颜歌了。
戚崇原为工部右侍郎,与时任工部左侍郎的景离渊,参与了中原皇宫修建皇陵的工程,后来中原皇帝降罪于景家,诛了景家九族,戚崇来年便升职成为工部尚书。
戚崇寻找颜歌,很可能是为了皇陵之事,那位戚尚书还真是官高后不心甘,禄重也自贪婪。
洛刑天冷然发笑,暗暗发誓,从今往后,无论是谁,都不会有任何机会将颜歌从他身边带走,他的小娘子,受的苦够多了,怎能再重复多舛的命运。
第9章(2)
第一次遇见颜歌,是在骊京的卓府里。
卓府,是内宫大总管卓东来在宫外的府邸,府中富贵奢丽,曲槛雕栏,亭台廊榭伴着花木扶疏,十分精巧。
那时,乌托王朝带着大量的贡品专程到皇城给中原的皇太后拜寿.他暗中也一同随行,一来瞧瞧中原的风土人情,二来探探王公大臣的底。
当时权倾一时的卓东来也大摆宴席,邀请各少数部落的使者,乌托也在受邀名单之中。
他一身随从打扮,随着乌托的使者赴宴,席间。那一身内廷官服的卓东来,满头白发,白眉红唇,不男不女诡异似鬼魅,看得他大倒胃口。
于是他趁卓东来离席,便跟着悄悄地退出暧意融融,摆设雅致的花厅,一个人在卓府内宅乱转,然后,他来到了一处十分华丽的房间。
那个房间幽静诡异,铜鼎中飘着冉冉青烟,远远的,就有一股异香馥郁,扑面而来。
无论是墙上挂着的名贤书画,或是麻外搁着的几十盆苍松鲜花,还是坐榻上的丝绒锦绣,都比不上那个眉目风情,净白秀美,被众人称为“千郎”的少年。
趴伏在雕花香楠木的小床上,手足皆以绳索缚住,口中紧咬着一截檀香木,精致得无可挑别的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而覆于赤裸背部的柔软雪白丝绢,正隐约渗出斑斑点点的血渍。
他曾在刚进卓府之时,看到过这个跟在卓东来身边的风流少年,却叹惜大概无人知道,外人面前风光无限的宠奴,日日受的是什么样的苦。
屏气凝神地隐于百鸟朝凤的屏风后,他听着卓东来与那少年的对话。
“千郎……千郎以后都听总管大人的,只要大人别去动她。”
“哦?动谁?小颜歌儿?”
“她还小,会……会受不住……”
“也是,前几天府里的桃花开得好,酒家颇有兴致,本想在她肩头绣些桃花,谁知那丫头太怕痛,才刺了些桃花办儿,还未上色,就疼得晕了过去,听说晚上还发起烧来了,实在是扫兴。”
“求……求总管人人……小千愿意代她。”
“喑,看不出,洒家的千郎还是个痴情人儿,那丫头不过是你小时候的旧主子,你就这般护着她。”
“大人……大人也不希望千郎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吧。”
“哈哈……可惜可惜,小颜歌儿可是洒家选中的菜户,而且你又去了势,不然洒家还真要弄一出“落魄小姐嫁家奴”的戏码出来玩玩……”
卓东来阴阳怪气地说笑着,没多久便转身离开往前厅宴客去了。
过了一会,正当他准备离开时,门悄悄地打开了,先是一双小小的绣鞋出现在他视线中,然后,他看到了她。
十五岁的少女,如细雪般的小脸上满是愁意,两弯纤长的秀眉下的一双水眸儿,如最澄净的湖水一般,娇嫩的菱唇儿被描绘成半开的芙蕖。
一件粉色的丝质锦衣,浅蓝绣花罗裙,丝带轻束纤脖,娉婷袅娜,整个人比花更娇、更芙。
自幼在关外长大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一时不禁看得呆了。
他看着她站在杨边,垂看粉颈轻泣着,如黄鹂鸟好听的声音柔柔地问:“你疼不疼?”
“我没事……小姐……你没事便好。”那少年见了她,一双眼睛变得很亮很亮,似乎疼痛也减轻了。
她摇摇头,说:“我不是什么小姐。”
少年固执地说:“在小千心里,小姐就是小姐。”
她仍然固执地摇着头,豆大的泪珠一串串地滚落。
“别哭,小姐你放心,总有一天,小千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少年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廊外有仆妇在大声疾呼着:“夫人……夫人你在哪儿?”
“她们又在找你了,快去吧,小姐,事事小心。”千郎紧张地叮嘱。
听到这番话,他不由自主地扬起眉。
夫人?这么年少,就已为人妇,只是这宦官的家中,她是何人的妻?
他的视线在那张雪颜上流连,却见她赫然露出的神色倔强,似是心生厌恶,紧紧地咬着嫩唇,却不动亦不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