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我不要!”她死命巴着他蛮悍的铁臂不放。“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那么说了!”
她像个将被父母丢弃的小孩似的号啕大哭,完全不顾形象地嚷着缠紧他的手臂。这番过度情绪化的激烈反应令他为之一愣,差点松手。
不行,这事若不彻彻底底声明自己的立场,她铁定又会明知故犯,拿他最深恶痛绝的鬼话来挑衅。
他弯身箝住她的双肩,铁着心肠咬牙警告。
“我说过,你若想跟着我就别再扯那些有的没的,否则我绝对立刻送你回到你家人身边,明白吗?”
铃儿神魂未定地瞪着他,哽咽了两声才不甘不愿地哭着点头。
海棠一把拉她起来,漠然收拾着电梯口凌乱的东西。
“你干嘛对关于灵异的话题这么敏感?”
他愣了一下,回头望向神魂未定的神阪玲奈。看她故做强悍、脸上却仍挂清泪的模样,他很难强迫自己继续残忍下去。
“凡是关于灵异的话题,都会令我不愉快。”
“为什么?”
“时间不早了,你该上床休息。”他拎起大小杂物推她进门。
“可是你只说这种话题令你不愉快,你没说为什……”
“你父亲明早八点就要接你去医院检查,我劝你最好现在就回房就寝。”
“我才不要去医院做什么检查,我……”
对讲机传来的电子音讯切断她的抗议。
“你父亲来了。”海棠执对讲机回头传话时,把她吓得鸡飞狗跳。
“他来干什么?”现在才午夜十二点,离接她去医院的时间未免太早了点。“他对我死缠烂打得还不够吗?他从我们离开医院后一直打电话来搔扰得还不够吗?我不都已经乖乖接听他的电话了,他还想怎样?”
任凭她怎么叽哇乱叫,海棠硬是逼她摆出感激的笑容,谢谢父亲深夜特地跑来为她送上她从小不离手的宝贝床伴……
德国史黛弗制造的典藏级泰迪熊。
铃儿又嗯嗯啊啊地应付神阪先生一个多小时。送走离情依依的父亲后,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
汗。幸好她清醒之后就一直坚持要跟海棠走,否则若被这种亲人接回家安养,她铁定完蛋。
“我五岁以后就不玩布娃娃了,现在居然要我抱着这玩意儿睡觉!”铃儿对着泰迪熊大皱眉头。“布娃娃倒也罢了,谁会抱头布小熊睡觉?万一母熊跑来了怎么办?”
海棠根本不理她,径自回书房。
“还好你在我父亲来之前就把丢出去的行囊捡回来,不然你就完了!”她理直气壮地追上去讨人情。
“我还巴不得他看见我轰你出去的那一幕,”“为什么?”她楞楞看着戴起眼镜埋首工作的海棠。“那种场面要是给他看见了,你怎么办?”
他自黑暗书房内桌上的小台灯前抬头,镜片上冷锐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若是他看见我在撵你,他会很乐意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吗?”她怒斥。
“我不记得我何时说过很欢迎你。”
“是啊,你是被逼的,不得不带我回这里。可是无论你再怎么不欢迎,你也没法子赶我出去。”她半瞇起愤怒的眼眸。
“玲奈,现在已经一点多了,该是你上床……”
“叫我铃儿格格!”她暴喝。
海棠摘下眼镜,眼神深幽地盯着她。
她报复性地扬起一边嘴角。“怎么,我们之前不是才谈好条件吗?只要不违反你那两项规矩,我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称我为铃儿格格,可没违反哪一项吧?”
“没错。”他只手横掩下巴,目不转睛。
“那就不准再叫我其它的名字!”她悍然回瞪过去。“还有,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会一路跟到底!”
“为什么?”
铃儿哼笑。“你不是不欢迎我吗?你不是规矩特多吗?你不是巴不得快快把我驱逐远一点吗?老实告诉你,你愈是不要的事,本格格偏就要!”
“只要你不违反我的规则。”
“那是当然的啰,海棠。”她这一娇嗔,立刻看见他脸上浮现令她满意的反感神色。
“啊,你该不会很讨厌别人这样嗲嗲地叫你的名字吧?”
他当然不会招认──尤其在她笑容万分邪恶的状况下。
“你今晚是打算这样耗下去了?”
“至少我不会像小孩似的任你乖乖哄上床。”
“刚才不知道是谁像小孩似的在门口又哭又叫,求我千万别把她给扔出去。”
铃儿马上炸红整张脸。“抓别人的短处来作文章,你这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我说过我是英雄好汉吗?”他将眼镜扔到桌上,重重沉入椅背中。“你为什么那么怕被人扔出去?”
“我……我是怕找不到回蒙古的路!”她以夸张的手势加重说服力。“之前我是跟着你的灵气追到这里,可我哪晓得这儿的人气这么混杂、这么拥挤,害我感觉不到回去的路在哪里!”
海棠不理会她的鬼话连篇。“为什么那么怕被人扔出去?”
一直气焰高张的她突然变成被困入笼里的小老鼠,慌张地在书房内大步乱窜。
“你……你刚才口气那么凶,吓都吓死人了,我当然会怕。”
“你怕的不是我的口气吧。”他好整以暇地脾睨她困窘的倨强神情。“为什么怕被人扔出去?”
“你又为什么老怕人提到灵异的话题?”
尖锐的矛头霎时对冲在一起,凝为一股紧张气息。
“要不要试试看?”他眼中隐隐闪动奇异的光芒。“看是我先回答你的问题,还是你先被我扔出去。”
“你敢?!”明知他那副冷漠的笑容代表什么意思,她就是不愿乖乖认输。“我并没有违反任何规矩。我既没有说我是三百年前死于边关爆炸的亡魂,也没有说我是因为气你刻意忽视我而一路死缠烂打到台北,更没有说我是为了向你证明我的存在而附身神阪玲奈的躯壳里,你凭什么撵我走?”
海棠微微瞇起双眼。“你这是在跟我玩游戏?”
“谁跟你玩游戏来着!”她可是卯足全力地决定和他斗。
这种耍嘴皮子的小把戏,他只消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但很奇妙的,他竟然不想拿商场上
他最擅长的凶狠手腕来挫杀她。
为什么?
他饶富兴味地摩挲着下巴的胡碴。
女人不都很擅长装腔作势吗?装娇嗲也好、装蛮悍也好,都是装,散发着一股意欲吸引雄性猎物的搧惑气息。而她,却是真的在和他火并。宛如一只对凶猛巨狮张爪示威的小猫咪,明知对手的强大却宁死不认输,硬要呲牙咧嘴地展示逗人的狰狞相。
这或许是她无聊的新把戏,他倒觉得有趣。
神阪玲奈是如何自创出“铃儿格格”这样的角色?她又是从哪探知他在外蒙碰到的怪事?是她昏迷时下意识接收到的讯息,还是神阪一家人在联手演出这场戏?或是纯粹基于她脑部重挫的原因而产生的人格异变?
令他好奇的不是这出闹剧,而是神阪玲奈不为人知的这一面。
等他回神至她身上时,她早已被他神秘兮兮的沉默逼得阵脚大乱。
他不会真的准备撵她出去吧?
“坐。”见她愣愣地僵在原地,他微扬下巴比了比对桌的单人大沙发。“既然你不急着上床,就坐下慢慢谈。”
她先是警戒而防备地盯着海棠,而后才慢慢侵向那张可疑的沙发,像只接近不明物体的机伶小豹,试探性地伸手碰了它几下。
当她发觉沉入这张沙发的感觉是如此不可思议地柔软与舒适,警戒的焦点立即转移至海棠脸上。
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改变?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是有意要用扔你出去的方式恐吓你,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搞清楚触犯我的禁忌的严重性。”
她怔怔地望着他。
“我非常厌恶灵异的话题,原因之一,可能正是因为我父亲非常沉迷此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就个人信仰来看,没什么不好。但当他的个人嗜好影响到了大局,就非常糟糕。”
“影响大局?”
海棠不以为然地仰头靠上背垫,垂着视线冷睇她。“从他开始沉迷阴阳玄学、搞些奇奇怪怪的把戏后,就把家族事业完全丢一边,让我叔叔和姑姑们忙成一团。他为了供养那些江湖术士,几乎卖光名下所有的房子。为了搜集无聊的灵异宝物,几乎把所有金钱全砸进去。在我未接管家族事业前,我们家差不多已经被我父亲搞垮。”
铃儿张大错愕的小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响应。
这实在太夸张了。
“至于我接管公司后是如何把局面救起,已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是在我的地盘上,绝对严格禁止灵异话题!”
他冷淡却有力的语气重重打入她心底,让她整个人像被灌了铅似的一直沉下去。
她就是个幽灵,一个确实飘泊在百年时空的孤魂。可是在海棠那样惨烈的故事下,她找不到一丝力气为自己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