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是三百年前的死人,我对你们现代科技生活却非常了解。只不过我一直待在蒙古,没到过这种城镇,才会对这儿的一切有些陌生,但我的适应力强得很!”她抓着莲蓬头,用力声明。
“如果你只是想为刚才被水柱冲昏的事找台阶下,你大可不必……”
她突然大声截断他的话语。“像我在跟着你的这几天就已经学习到更新的……的……那个什么逊……”
“信息。”
“对!信息!”这个词用得好,很有先进文明的味道。“我现在不但知道你那种孤零零的话筒叫大哥大,还知道送你上这层二十二楼高房子的东西叫电梯!”
“嗯。你献宝献够了吗?”
“差不多了。”先保留一手,别让他摸清她到底有多厉害,日后好使出绝招吓他个目瞪口呆,哈哈。
“那你可以去换衣服了吗?”
“我为什么要换衣服?我穿这样有什么不对……”当她垂眼审视自己时,哇地一声猛然大叫,羞愤地将莲蓬头摔往他身上。“你不要脸!”
她一身才从医院穿回来的便服,在之前水花乱洒之下变成贴身半透明的第二层肌肤,曲线毕露。
“下流的家伙,你竟敢观望这么久才告诉我!”她双手环胸地极力嘶吼。
“我从刚才就一直想跟你说。”
“噢,谢谢你的好心提醒,真令我感动得要命!现在你又何必愣在那儿,还不快退下!”
海棠胸膛明显地起伏着,彷佛正咬牙忍着什么。
这里是谁的地盘?他又为什么再一次因无聊的愧疚感而干下蠢事,顺着她的意思让她跟进来住?
“如果你后悔住进我这儿的话,我可以替你联络你的父亲……”
“不,不要!我不要跟那些陌生人在一起,而且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他竟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惊慌。
“你怕他们?”
“当然不是,我铃儿什么时候怕过人了!我只是……什么人都不认得地跟你到这儿来,就只认得你。再给我点时间适应,我铁定能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她眼中的戒惧却和傲慢的口气不相吻合。
“你真的什么人都不认得了?”
“你为什么老在怀疑我说的话?!”气死人也。“我们蒙古人最讲信用,这是从成吉思可汗起就代
代流传的训诫。你怀疑我的话,就是污辱我的祖先!”
“抱歉。”他今天一天已经折腾够了,索性转身离去,懒得再辩。“你的东西我全放到客房去了,一切请自便,有事再叫我。”
“喂!你……”她唤住他的势子喊到一半就收回。她不是有意要凶他的,只是他不该三番两次地冒犯游牧民族向来看重的信用。
可是他好象真的累了,改天再教育他吧。
她环顾豪华耀眼的浴室。光这间浴室,就比他在外蒙住的上等客房还大。而且他住的房子好高,刚才从窗外望去,远山远树历历在目,底下的人们变得好小,只剩一点点。老天爷在天上看人间,约莫就是这番景象吧。
镜子中的反影,才是最令她不自在的主因。
这个神阪玲奈真是位美女,皮肤白得像马奶似的,细腻得像羊脂。丰乳纤腰,女人味十足,却长得一副楚楚可怜的娃儿相。可惜这双手臂……
她拉起袖子,无奈一叹。
怎会有人手臂细成这样?这怎么牵得动牛羊牲畜呢,顶多只有力气拉拉小狗。这手心也嫩得不象话,就算不骑马拉缰,好歹也该拿过锅碗瓢盆吧。真搞不懂这女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难怪之前会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平日白活不做事,准会遭老天惩罚。
“格格我就附在你身上,替你多做善事积功德,算是报答!”毕竟是这没了灵体的空壳让她有机会到人间游历,享受再次为人的感觉。
可是雷海棠他刚才见着如此妖娆的落水美女,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窝在客房内边更衣边伤脑筋。
他的秘书很美丽,他的家教学生很漂亮,他却一个也不心动,怪怪。该不会……他喜欢男人吧?刚才在医院和雷海棠同行的那个“拙”医师,看来的确很可疑。一个大男人长得细皮嫩肉、瘦不拉机的,净有张标致的脸。想来他医术也不怎么样,才会被人叫大“拙”。
这年头,怪人怪事还真多。
“铃儿格格!”门口爆起的狮子吼吓了她一跳。
“干嘛呀……”叫这么大声。
“你父亲又打电话来,他要跟你说话。”早知要吼她“铃儿格格”才有反应,他之前就不必那么浪费地猛唤“神阪小姐”。
“我父亲早三百年前就死了,他哪会打电话给我。”
“接、电、话。”他捺着最大性子轻声细语,递话筒的手却暴浮淡青的血管。
这家伙,有够恶霸。
“喂……啊!”她才听一句就吓得把话筒丢回海棠手里。“又是那个人,他为什么每隔半小时就打来烦我?”
“他是你爸爸,你有义务向他报告你的状况。”
“可是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海棠咕哝低咒,转过话筒以日文向神阪先生说明情况。
“跟你父亲说几句话。”他又将话筒贴至她耳边。
“我不会讲日文。”
“那就说中文。”
“为什么?”对方明明也听不懂中文,何必白费力气!
“就算你不记得他,他仍是你的父亲。他从一开始就为你担心得要命,你难道连安慰他一下都不行?”
铃儿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乖乖接过话筒。
她足足对着话筒嗯嗯啊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对方感慨够了、关怀够了、唠叨够了,才结束这段鸡同鸭讲的独白。
海棠一直靠在她房门口凝视她,看得她愈发坐立难安。他是在监督她,还是守护在一旁打算随时支持?凭她向来敏锐的直觉,她认为应该是后者。
完了,这副躯体好象心脏不大好,心跳突然乱七八糟的。
“我……我讲完了。”她怯怯地把话筒递给他。
“那么现在来讲讲你的问题。”
她困窘地坐在柔软的床沿。仔细想想,这似乎是她生平第一次遭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状况。她先前高嚷非跟定海棠不可的宣言,好象真的太大胆了点……
“你到现在都还认为你自己是个鬼魂吗?”
“呃?”他口气还真冷。“我本来就是啊。”
“好,我就照着你的游戏规则来玩。你要当一个附在人身上的鬼魂,行。你要忘掉从小疼你的父亲与哥哥,行。你想随时随地跟着我,行。因为这是我欠你的,我理当顺着你。”
“你欠我的?”
如果他在神阪玲奈追来台北之前狠下心肠严厉拒绝她,就不会有后来意外的车祸,也不会搞出这种女儿不认父亲的乱局。
“但我也有我的条件。你若要我顺从你,就得相对地遵守我的规则。”
铃儿不解地望着他。他是不是在生气?还是正在摆他公事公办时惯用的架子?
“只要是你家人打来的电话,你就一定得接。”
“可是我根本听不懂……”
“我不管你懂不懂日文,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如果你想待在我这儿,就得定时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我人好好的,为什么还得报……”
“你自己作决定。想留在我这儿,或想滚回日本,悉听尊便。”他不是她父兄,没必要对她无条件宠溺到底。
“我……好嘛,我听你的总行了吧!”谁教她人生地不熟的,只能靠他。
“还有,别再跟我扯什么你是三百年前鬼魂的屁话。”
这一句,可激爆了她的火气。
“你竟敢说那是屁话?!”她愤恨地跺脚起身。
“随便你怎么形容,反正只要你跟在我身旁一天,就一天都别扯那团烂污。你想讲,就请滚开我的眼界,什么幽灵冤鬼地随你去吠!”
“你居然用这种态度看待亡灵!”
海棠二话不说,大步冲往床边,将散乱的衣物猛然塞入大提包内。
“你干什么?”他该不会要撵她出去吧?他不会真的就此把她丢到街上吧?她完全不知这是哪里,
什么人也不认得,她甚至不知该怎么“回去”!
海棠悍然扯走她企图保留的衣物,头也不回地疾速踱往客厅,一把抓起地放在玄关的鞋子开门往外丢,提包以及外套什么的也全被他砸往外头。
“不要丢我的东西!不要……”
她还来不及抢救,纤细的手臂就被他霍然箝住,霸道地拖往门外。
“不要,我不要出去!不要把我丢出去!”她哭着全力抵抗,整个人几乎快坐到地上去。
“你尽管说吧,去对你神阪家的人扯那些鬼话!”
“我没有瞎扯,我说的都是真的!”
凄厉的哭喊回荡在顶楼这层独立住户的电梯口。
“我不要走!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会替你联络你的家人,他们自会带你回日本!”他硬是将已经坐在地上的小人儿拖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