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他简直疯了,根本听不进人话。
大卓豁出去地跨脚过去踩煞车,拚命抢控海棠的方向盘。
“够了!别在我耳边鬼吼鬼叫!”海棠在大卓的纠缠中愤恨一喝,几乎震破大卓脑门。
千钧一发的猛力煞车,终于在积架撞入山壁的前一刻成功煞住疯狂冲力,车内两人早已扭成一团。
大卓虚脱地摊在座上喘了许久,才慢慢稳定。老天,要不是他及时插手控车,现在的他不是已经撞壁就是翻下山谷去。
“你他妈的到底发什么神经……海棠?”大卓在看见海棠的状况的剎那,忘了发火。
海棠痛苦地捂着双耳,靠在方向盘上,被压到的喇叭发出连续不断的要命尖响。
“海棠,”大卓连忙拉他离开方向盘。“怎么回……”
“我说我听不见就是听不见!别以为用这种方法就可以引起我的注意!”
大卓被他赫然暴出的狂吼吓呆了。
“闭上你的狗嘴!我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我管你什么蒙古格格、什么百年幽魂,全都给我滚!滚!”
海棠暴怒地开门下车,甩上车门的力道震得车内大卓为之一跳。
大卓错愕地缓缓下车,看着海棠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愤怒咆哮,自导自演着独脚戏。
“不要拿着铃铛在我耳边甩不停,我受够了这种噪音!”
“我不管铃铛是你他妈的什么陪葬品、不管几百年来没人听见你说话有多委屈,这些统统不关我的事!别再跟我吠个不停!”
“滚!老子这辈子就是不信怪力乱神,就算你辩破了嘴,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三百年来只有我听得见你的声音,你再问也没有用!我还宁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这下子,脸色发白的变成大卓。他一直静静呆立车边看着海棠发飙,足足飙了快一个小时,才勉强让海棠听见他的声音,劝海棠最好趁傍晚车阵还未堵塞之前下山赶往市区。
车子改由大卓驾驶,但他一点说笑的心情也没有,两人沉默地坐在车内,在动弹不得的中山北路车阵中缓缓地前进。
气氛肃杀,宛若他们正要参加一场丧礼。
“海棠。”塞车塞了半个多小时后,大卓才鼓起勇气。“你还好吗?”
“不好。”
“看得出来。”大卓自己也不太好,吓歪了。“待会到台大医院探视神阪小姐后,你到我家去,我开点镇定剂给你。或许……再排个时间替你重新检查一次。”
他没想到海棠“发病”的症状会这么严重。
“不必,你只要别再提到之前的话题就行。”海棠憔悴地望着璀璨的都会夜景。
“什么话题?”他自己都忘了。
“她……”海棠厌恶地搬了皱眉头。“那个铃儿无法容忍别人藐视她的存在,以及她说的话。一旦
冒犯到她,我就会被整得情绪失控。”
“你就是因此才差点拆了人家外蒙的小饭店?”
“不是差点,是真的毁了整个房间。”
“啊。”早知道就不该搭他便车,现在如同坐在一颗炸弹旁。“你说铃儿无法容忍别人冒犯她,难道她听得见我刚才问你的话?”
“她一直都黏在我身旁。”
“什么?”
海棠微微侧头冷睇大卓,瞟得他浑身发凉。
“她现在正在我们俩之间。”
大卓呆看他许久,直到后方车辆叭声大作,才把车子再往车阵中前移一些些。
“你不是看不见她吗?”
“但我听得见。”
“那刚才在健身房呢,你也一直听见她在聒噪?”
海棠仰头一靠,深深叹息。“对。”
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承认这种鸟事,但在心理医师面前,想要获得准确的治疗,得先诚实。
“她一直不停地对你说话?”大卓明知此时不宜追问,却仍忍不住刺探。
“她从早说到晚,一直追问我为什么听得见她的声音,只有我入睡的时候才给我片刻安宁。”
“真有良心。”大卓轻笑。
“这是精神分裂的症状吧。”海棠几乎对自己绝望了。
“别太快下结论,这或许只是轻度妄想症而已。”为了安抚老友,大卓只得昧着良心说鬼话。
“你刚才看到的状况,还能称做轻度?”海棠可没那么好哄。
“我想你心里还是很介意自己不得不放弃学业、继承家业的事吧?”大卓缓缓将车往前爬行一些。“在中文研究所几乎到手的博士学位,因为你姑姑一句哀求,就化为泡影,从此投身家族陶瓷事业。”
“这跟我的妄想症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当初没有牺牲自己的理想,继续念下去,你到了外蒙最想做的是什么?”
“考古!”海棠的深沉眼眸霍然闪动活跃的光芒。“我在外蒙待的车车尔勒格正是清代古战场,旧称塔密尔,很多流散的战争史迹都可能在此地得到答案。”
大车无奈一叹。“你还是老样子。”一谈到史料就双眼闪闪发光。
海棠眼中的光芒在剎那间回到现实中,阴沉下来。
“我目前只能做比较粗略的推测。你之所以会听到一位蒙古女孩的唠叨声,或许正是你放弃钻研文史的一种心理补偿。你表面上是为了寻找翘家学生才到外蒙,内心却渴望能趁此机会在外蒙进行历史探索。这份无法完成的心愿,在你心里就化为一名蒙古女孩的形象,不断逼迫你聆听她、面对她。”
“面对我心底真正的渴望……”海棠正沉思着这项合理结论时,脑门突然痛得像被人一箭刺穿。
“喂,又怎么了?”
海棠咬牙狠狠捂着耳朵,彷佛这车里有着震耳欲聋的巨响。
“海棠,你又听到了什么?说出来!不要压抑!”
“她又开始发飙!”海棠吼得才像在发飙。
“她说什么?讲出来!”突然流动起来的车潮逼得大卓不得不小心驾驶,可是海棠心理障碍的关键
就在眼前。
“她说她才不是什么心理补偿,她才不屑当什么我心底真正的渴望。她说鬼就是鬼,还有什么好否认的!”
“先冷静一下,海棠。这……”该死,眼前的十字路口开始一团乱,车内又正巧面临天人交战。
“够了,我受够了!你听见了没有,别再黏着我耳朵啰唆!”
“海棠,拜托你千万别在这时候再发作一次!”他已经够忙乱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的存在!那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谬论,打死我都不承认!”
“海棠,你……”
“这全都是幻觉,来自我心理障碍产生的幻觉!”唯有厉声咆哮出他的信念,才能镇住嘈杂的少女咒骂与铃声。“我宁可当个神经病,也不相信世上有鬼这种东西!荒唐透顶的狗屁玩意儿!”
“冷静点,海棠!”
之后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全在怒吼与拉扯的激战中度过。抵达台大医院时,他俩活像历劫归来的落魄逃犯。
“雷总?卓医师?”病房外的罗秘书看到他俩的狼狈相,不觉愕然。“你们怎么了?”
“先说神阪小姐的状况怎么了。”海棠只剩最后一口气,硬撑着冷然无事的镇定。
“老样子,这辈子只能当个植物人。神阪家的人正在病房里,情绪不太稳定。”
海棠捏住鼻梁,许久之后才轻叹地迈入病房。
“雷总!”罗秘书焦急叮咛。“小心应付!千万则答应他们的要求……”
“打扰了。”海棠一进病房,立即改以日语应对。
神阪小姐苍白地躺在雪色病床上,她的父亲崩溃地埋首双掌间,泣不成声,三位哥哥有的眼眶红肿、有的一脸凝滞、有的神色沉重。
“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雷先生?”三位兄长直接切入重点。
“你们希望我怎么处置?”
霎时病房内一片冷凝。
神阪家的人知道,是他们家的宝贝娇娃自己迷上雷海棠,跑到台湾倒追他而不小心遇到车祸,自作自受,这项意外与雷海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甚至在玲奈还未追来台北前就声明过对她没兴趣。但是……
“玲奈毕竟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也是我父亲最疼惜的宝贝。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替她完成心愿。”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娶她。”
海棠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数秒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娶她?”怎么会导出这种结论?
“就算是一种形式上的补偿。”神阪家的兄长语气中满含压迫性。“我们在日本请的法师说,唯有如此,才能达成她最后的愿望。”
“只要是合理范围内的补偿,我一定全力办到。不合理的部分,我无法苟同。”
“你什么意思?!”日方的气焰一拥而上。
“你们由哪一点判定她的心愿就是要我娶她?”
“我们已经说过,这是法师卜出的……”
“我问的不是什么法师的意见,而是她的个人意愿。”
“她当然愿意!光看她追着你跑的热忱,就足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