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俐落翻转亮晃晃的叉子,直直插入肉块中,开心地送进嘴巴里。
大卓和罗秘书都看傻了,连在一旁倒酒的侍者也呆住,倒了一桌子红酒。
“你可以开始做演示文稿了,罗秘书。”
“啊……呃。”她努力把注意力由铃儿生猛的吃劲中拉回。“我……主要是向你报告大陆厂房的问题,还有国际陶瓷展的进度,以及……”
“海棠向来连吃饭时间也不忘办正事。”大卓倾身向铃儿耳语。“他可以在用主菜的时候听演示文稿,上甜点的时候思考,喝完咖啡就下指令。”
她听不太懂,但很喜欢看海棠专注的神情。他看来像是十分聚精会神地切割着每一寸肌理,连下刀的角度与力道都极其精确。她不知道他此刻脑中正在做何等复杂的运作,却知道他这样的神情非常吸引人。
她在外蒙那间破饭店时,正是被这份魅力吸引……
“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聊聊,只可惜我不会日文,一直没机会。真高兴你在这次车祸后突然通晓中文,否则放着像你这样的美女不追,对我可是天大的折磨。”
响应大卓这句感性低喃的不是铃儿,而是海棠突然杀过来的冷眸。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卓佣懒地耸肩挑眉。“老事一桩,我老子看中一批玉石,想请你鉴定一下。”
“干嘛卓爸每次买玉石都要来烦扰雷总?”雷总不烦,罗秘书倒快烦死了。
“干嘛你一跟海棠碰面,就打扮得特别热辣妖艳?”大卓懒懒地瘫回椅背。
“够了!”海棠冷漠地示意侍者不必添满酒杯。“我最近排不出时间。如果卓爸不介意,我下个月
会去拜访他。”
“只要你肯帮忙,我老子高兴都来不及。”
铃儿不解。“为什么要海棠看石头?”
“他眼睛厉害呀。”大卓忍不住调侃。“海棠这家伙对女人的识别能力差劲透顶,对古物玉器的鉴定能力却特别神奇。他当年就靠这本事赚进大把钞票,不然雷家早垮了。”
“如果你找我就为了帮忙这事,那你现在可以滚了。”海棠阴沉地看着对铃儿一脸殷勤的大卓。
“海棠……”铃儿才出个声,就被海棠的手机响声打断。
“喂,大姑?”海棠放下手上餐具。“我正在餐厅和罗秘书处理这事……我知道。大姑,你想安排表弟进公司的事我会打点,但没必要把亲戚全召来开会。每次股东大会都搞得像里民大会,成事不足、热闹有余……”
“我看他大姑根本不是想安插自个儿儿子进来,而是想把雷总一脚踢开,换她儿子当总裁。”罗秘书哼然叉起一撮生菜沙拉。
“反正公司已经被海棠救起来了,所以现在可以换她儿子接手管。”大卓和罗秘书俨然开拓了另一区小战场,任海棠与他的手机缠斗。
“这算什么?公司快不行时就叫雷总放弃学业、继承家业,万一搞垮了就由他去负责任。现在情况好转了,就想把他一脚踢出去?”罗秘书恨恨地咬着食物。
“罗秘书呀,其实是怕她总裁夫人的宝座飞了。”大卓奸笑着向铃儿打小报告。
“卓医师,你少……”这下换罗秘书的手机大响。“雷总,神阪家的人要跟你谈谈。”
“大姑,这事我稍后再跟你商量,我现在有另一通电话。”海棠俐落地将手机拋向罗秘书,同时抓过她那支改以日文应对。
铃儿当场气扁了小嘴。
“罗秘书,你这块布借我!”
“喂!你……你干嘛?”罗秘书还来不及阻止,就被铃儿扯走颈上的大丝巾。
等她看清铃儿的下一步动作时,惊恐的尖叫震撼着餐厅里所有的人。
“你你你……你居然拿我的凡塞斯丝巾……”罗秘书吓得几乎口吐白沫。
铃儿拿数万元的高级丝巾当破布似的摊在桌上,把海棠和她的食物全往里头倒,转手一绑,便像包袱似的扛上肩头。
“够了,别老跟人扯个不停。”铃儿也学海棠刚才那招,抓过他的手机扔给罗秘书,转身就走。“咱们上路吧!”
她就这样潇潇洒洒大步离去,拋下身后俗事,啥也不理。
※ ※ ※
海棠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坐在大安森林公园草地上啃干粮的一天。
“看,在这儿吃东西比刚才那地方好多了吧。”铃儿满意地抓了一把肉塞进嘴里。
海棠仍未从之前的餐厅风暴中回神。他当时只顾着追回铃儿,没想到会被她强制挟持,硬要他开车找到一个有草原和蓝天的地方。
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怎么了?”为什么他要双掌撑在眉前?
“这出人格失常的戏你打算演到几时?”
她顿时被他一刀桶至自尊。“你好象从没相信过我说的话。”尽管她已经卯足全力向他说明过几百遍。
“因为你的解释一直都在我所能接纳的范围之外。”
“我不是已经退一步了吗?我用你能接纳的方式告诉过你,就当我是另一个来自不同国度的神阪玲奈吧,你还想要我怎样?!”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你到底要我怎样?”
她哑然看着气定神闲的海棠,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你要我陪你和父亲一起去医院,我做到了。你说要跟我一起赴午餐之约,我答应了。你要怎么在大庭广众作怪吵闹,我全依你了。而你最后回报我的竟是当场截断我的电话,中止我的正事,硬要我出来陪你野餐?”
“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不是闲闲坐在家里没事干的大少爷,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保全人员。我可以尽我
所能地帮你度过这段适应期,但我从没说过你就可以因此干扰我的公务、打断我和家人的联系、为难我的秘书、破坏我的行程。”
“我不是故意……”
“对,你什么事都不是故意的。之前你来台北第一次看见罗秘书,以为我和她有什么暧昧关系就‘不是故意的’重重甩她一巴掌。你不高兴你每次安排的约会我都正好有家教课要上,就‘不是故意的’告诉我的学生,她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她准备离异的父母没一个想要她的监护权!”
“我……”
“你不是故意的那样狠狠刺伤一个小女孩的心、害她离家出走,也不是故意的让我死命追她到日本、到外蒙,最后让她因片场爆炸而意外死在异乡,连尸首也找不到。你还想不是故意的做些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吧!”
她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也没有余力反击。
她不晓得这个神阪玲奈是什么样的人,只觉得除了神阪家的人之外,似乎没人对她有好感。
看他横掌盖在恼怒的双眼上,她紧张得全身都僵硬起来。
“对不起。”
这句紧绷的低语令他微微抬起视线。
“刚才在餐厅的事……我没想到那么多,只是觉得你有好多事要忙,根本没在好好吃东西,才硬拖你出来。如果我们……现在赶回餐厅,还来得及吗?”
他深瞅铃儿焦虑的神色,转眼至草地上包在丝巾中的食物。
“这包袱我会洗干净后还给罗秘书。”她赶紧保证。“我很会洗衣服,绝对会还她完好无缺的整块布!”
面对已经报销的高级丝巾和她诚恳的眼眸,他很难说服自己她这是在作戏。神阪玲奈不是个会道歉的人,千错万错都是别人错。她也不会注意别人的感受,只管自己高兴就好。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回餐厅?”
看她缩着肩头跪坐他身旁,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极了打破花瓶急于卖乖补偿的小孩。
“不用了,反正已经来不及。”他拉开领带脱下外套,一头倒往背后的草地。
“那……你不饿吗?”
想到她刚才包袱一收,走人上路的德行,他终于忍不住咧嘴一笑。
“还真像游牧民族的调调。”
“什么?”
他闭起双眼,发觉自己有二十几年没回味过躺在草地上的感觉。如此仰望蓝天,似乎已是孩童时代的遥远记忆。
“海棠,有人朝我们来了,是你的朋友吗?”
他挺身而起,转头张望。“人在哪里?”
“那边。”她遥指公园大片辽阔绿地的另一尽头。“一群人,四男一女。”
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瞇眼观望,只见远处一片零散的小黑点,根本分辨不出性别的渺小人影。
“好了,如果你想离开就直说,别东拉西扯地叫我注意。”他随意将外套搭上肩,抓起她那团冷肉包袱。
“海棠,你不生气了吗?”
他一愣。“生气什么?”
“我把你拖来这里的事啊。”
严格说起来,他没有理由对她生气。她只是想让他好好吃一顿饭而已──不过手法略嫌偏激。或许他气的不是现在这个铃儿,而是以前和玲奈结下的新仇旧恨。
“我去外面的快餐店买点东西,我们今天就在这里用餐。”
“真的?!”铃儿马上跳得老高。“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帮你提东西。我力气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