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轻抹嘴唇,感觉到唇上仍微微作痛的小伤口,向来没有丝毫笑意的嘴角向上勾起满意的角度。
“海东青大人?”侍从们全傻了。大人居然笑了,他是不是被连日恶梦整到精神失常?
“拿纸笔来。”
“是。”大人要传军令了。“传信使就在外头候着。”
“不必动用传信使,派个家仆替我把信送到北京亲王府就行。”私人书信犯不着动用军营人力。
“啊?派家仆…妥当吗?”向来经手重大军情的海东青大人,一旦动笔多半是关乎生死的军国大计,哪能交给一般家仆传递?
“我只是要托京里的朋友替我找个人。”海东青知道若不把事情讲明,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铁定会骑战马、带大刀地“护送”家仆进京。
“大人,您要找什么人?”
他顿了下在纸上飞腾的笔墨,眼神深遽。
“一个说得一口漂亮京腔的小格格。”
侍从们愣得目瞪口呆,却又不敢放胆追问。任谁都明白,北京城里多得是符合这条件的格格。
但没几个会如此精通阴阳神怪之事,也没几个有那股不知死活的硬脾气,更没几个生得一张娇美可人的脸蛋、却有副玲珑有致的
身材——他记得很清楚,那丫头自河里爬出来后的薄湿衣裳底下透出多么绮丽的胴体。
他已经决定,非把这梦里的丫头揪到现实中来。
“咒杀失败了。”男子淡然开口。
“海东青还没死?”幽暗而华丽的厅内,一名女子斜倚在炕床上,白皙丰润的胴体毫无遮掩,神色自若地和这名美男子交谈着。
“原本预计他今晚会在梦中心神崩溃,半途却杀出个程咬金,坏了我的好事。”
“哪儿来的不识相家伙?”女子妖娆下炕,走向桌边脸色阴森的男子。
“一个自称是格格的女娃。对灵异之事似乎很熟悉,也不怎么怕鬼,排行老么,说话带北京口音。”海东青和那女娃在梦中的一言一行,他全观察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角色有什么能耐坏了你连续六日施咒作法的好事?”女子由男子背后轻轻贴近,青葱十指恣意游走于他衣襟内的结实胸膛。
“她激起海东青的求生意志。”男子冷冷地盯着阴暗的窗棂。
这次以恶梦为伎俩的咒杀行动就是要将海东青陷入孤独状态中,让他毫无止息地与梦中恶鬼缠斗。磨掉他的意志、耗尽他的体力,让他的一切奋战与反抗徒劳无功,最后就会走向男子为他设好的陷阱:绝望。
人一旦绝望,就会丧失斗志,加上海东青连日来无法安玩?”初冬晴阳乍现,玲珑立刻活蹦乱跳地四处找乐子。
“平成郡王府?”和玲珑同样十五、六岁大的姊姊琉璃,唯唯诺诺地放下手过诗集。“我不太喜欢他们那一家人。”
“可是他们家的蓉格格邀我去玩风筝,我想见识一下她说的新风筝。听说她阿玛请聚宝斋的师傅做了好多不同款式的风筝为她庆
生,咱们去看看嘛。”
“我觉得蓉格格不是真心想请你去玩,只是想向人炫耀她的新宝贝。”个性温弱的姊姊心思比玲珑细腻得多。
“哎呀,别这么小心眼嘛!”玲珑开心地拉起姊姊往外走。“想想锦绣表姊。人家从小生活在江南,难得上北京来玩玩,总得让她见见京里有趣的事吧。否则天天窝在府里,不闷死人才怪。”
“我看快闷死的不是她,是你吧。”她对玲珑乱抓名目的老把戏再清楚不过。
“我不是快闷死,是快气死了!”
“又作怪梦了?”
“作怪梦还好。”可恶的是,她昨晚作的简直叫春梦。“别提那些恼人事情了!”
“喔”
小小的姊妹俩带着年近二十的霸气表姊锦绣,乘马车前往平成郡王府。从未离开过京城的玲珑对锦绣所描述的江南逸事简直崇拜透项,早想找个机会让锦绣也看看北京的独特风华。
“我最喜欢北鸯堂做的软翅蝙幅,那种上品风筝我只在逢年过节时玩,你在江南一定没见过。”有机会的话,玲珑真想拿她的宝贝风筝放给她看。
“是啦,我或许是没见过,但像你们这种大小姐用银子做出来的把戏,我可没什么兴趣。”锦绣倨傲地还玲珑的兴奋笑容一记冷哼。
“用银子做的把戏?”风筝应该是用纸做的吧。
“我说你这种大小姐笨,还真不是普通笨!”锦绣的食指直往玲珑额上戳去。“你的风筝再棒,还不是用银子买的。我们乡下人哪,都是靠自己的手脚做出来的,完全不花一文钱。”
“真的?”玲珑两眼闪闪发光。“风筝可以自己动手做?”
“不只风筝,连衣服都可以自己缝制。”锦绣拉拉身上玲珑送她的精绣锦袍。
“你好厉害,什么都可以自己来。”
“那当然。”没钱的人当然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所以说,你们这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简直个个都是窝囊废!”
姊姊琉璃霎时流露受伤的神色。
“好像真的满窝囊的。”玲珑倒认真深思地点点头。
“唉,你的玛瑙镯子借我戴。”锦绣摇摇自己的左脱。“你送我的这条金链不够华丽,看起来一点也不气派。”
“会吗?我觉得它满典雅的才送给你。”玲珑边说边拔下锦绣钦点的玛瑙大镯。
“那个嵌玉指套也顺便借我。”锦绣拉里拉杂地追加许多项目,几乎拔光了玲珑身上的首饰,连琉璃的行头也给借走。
“你戴这么多东西干嘛啊?”玲珑看锦绣一身珠光宝气,俗丽逼人,口水差点咽不下去。
“难得到别人府里作客,派头当然要大些。”
“这样啊。”玲珑又陷入深奥的迷思中,怎么也搞不懂。
说实在的,人比鬼还复杂得多。
当她们三人抵达平成郡王府时,里头已聚集了好些其他府里的格格,正在喝茶聊天放风筝。
“啊,玲珑,你可来了。”蓉格格不怀好意地笑着起身。“我还真怕你不来呢。”否则她的新款风筝要向谁卖弄?
冷珑听了好开心,她没想到蓉格格这么看重她们的友谊。
“为了今天的庆生宴,可真折煞我了。”蓉格格矫揉造作地哀声叹气。“额娘还特地给我一盒西洋水粉,擦得我难过死了,一点都不好看。”
“不会呀,你今天看起来的确气色很红润。”
“是吗?”蓉格格的得意笑容却在玲珑水嫩的艳丽笑靥下僵化。“你是不是也擦了什么?”
“没有。”玲珑不好意思地缩缩肩头。“我向来很懒,想到要在脸上涂涂抹抹、擦擦洗洗的就好烦,清水泼泼就出门了。”
蓉格格狠瞪她一眼,甩开玲珑的双手便转身离去,和亭子里的其他朋友们聊天去。
“她怎么了?”
姊姊琉璃不解地摇摇头,只有锦绣了然于心地哼笑两声。
“我们过去看她们放风筝吧!”玲珑兴奋地跑向亭外聚在一块随风起筝的女孩们。
“玲珑格格!”女孩们热络地呼唤着,“快来帮帮忙,这纸鸯一直飞不高,好像快掉下来了。”
“把线收紧一些就可以了。”
“那我这个呢,玲珑格格?”
格格小姐们全都赶着向玲珑求救,也只有她会毫不保留地倾囊相授。
“这些大小姐还真是笨手笨脚。”
“嘘,锦绣。”姊姊琉璃差点被她吓坏。
“玲珑格格到了,是吗?”几名阿哥听人传报后立刻赶来,争睹美人风采。
琉璃虽然也出色,但总爱闪躲众人的亲近寒暄,不若玲珑的快意爽朗、不拘小节。
一团以玲珑为中心的人潮漩涡逐渐成形,坐在亭子里故作优雅的蓉格格双手几乎绞扭成结。
“啊,对了,你们都知道玲珑格格有阴阳眼的事吧。”蓉格格极力摆出轻松而不经意的笑容。
“是啊,好厉害呢。”单纯的格格阿哥们对她崇拜得要命。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当我知道这种邪异力量的来源时,我再也不这么想了。”
“蓉格格?”玲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好像很畏惧的虚弱样。
“什么邪异力量的来源啊?”众人开始不安。原本被视为神力的异能突然被形容得像种诅咒。
“我只是听说而已啦。”蓉格格满意地看着众人聚焦在她身上的盛况。“像我们这种命贵福厚的人,阳气旺、八字重,
“大伙别慌,我这就吩咐丫环和内院太监拿东西出来给你们驱晦气。”蓉格格威风八面地指挥大局。
“我不要留下来了,我要回府里去。”格格们中又起另一波骚动。
“慢着,要走也不是你们走!”蓉格格直直瞪向玲珑,玲珑霎时捏紧了拳头。
“蓉格格,今天可是你邀请我来作客的。”现在竟然在给她难堪之后打算撵人?
“我是邀你来没错,却没料到你会吓坏我其他客人。”
“但是在你刚才开口胡说人道之前,我根本没吓到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