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脸了。
“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守护妻子是丈夫的责任。
“你回房去,这里暂时不用你插手。”
“不要!”
锦绣恶狠狠地戳她背后。大白痴,不快点逃跑也罢,居然还在这节骨眼上扭脾气!
“你要自己走,还是要我用扛的?”
“事情与我有关,我有权参与。而且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威吓大家,胁迫每个人和我亲近。”
猛然一掌重重击在桌上,随即蜷成巨大的铁拳,怒气四射。
她的心跳差点在那阵爆响中终止。
“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个顺服的妻子?”
“我……我是说过,可是……我也说了,你要相对地尊重我的意见。我没有要反抗你,而是不希望你用专制的手段去处理这件
事。我希望大家是出自真心地想亲近我,不是被逼着勉强做做表面功夫……”
“你的顺服在哪里?!”雷霆万钧的怒吼吓得人人屏息。
“我…我会顺服你的话,但这件事……”
“那我叫你滚回房里去,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玲珑难堪地看了众人一眼,抖着小拳坚持不肯掉泪,那是最懦弱无能的一面。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她这边帮她?每个人就这么期待着她出丑吗?
“为什么要我离开?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我有权留下来和大家一起任你处置。”
“你这也叫顺从?”
“可是你没有必要支开我,我——”
“我处理我家的家务事时,轮不到你来罗唆!”
玲珑瞠着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眨了好几次眼、深呼吸好几回,才抓回自己的意识。
他家的家务事。
原来是她在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这里的一分子。在这场全家福的戏码里,没有她的角色。
“抱歉,我不该干涉你们家的事。我回房去了。”
她抖着身子竭尽全力保持尊严,从容地走出去,却在门槛上重重绊了一记,被锦绣拖着带出去。等海东青处理完晚餐那场乱局,已是午夜时分。原以为玲珑应该已经入睡,没想到回房后竟会看到灯火通明的忙碌景象。
“你在做什么?”看到她在打点行李的刹那,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啊,你回来了。”她僵硬地轻松招呼着。“小银,你去替大人端些宵夜上来,他忙到现在一定没好好吃东西。”
海东青蹙眉盯着满屋子的大小衣箱,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地凌乱,整片尚未整顿完毕的状况。
“这些全是锦绣表姊替我带上来的,我本来想赶快把一切都安顿布置好,没想到整理东西那么耗时费力。”整个房间愈搞愈乱,
连花厅都堆满东西。
“有必要急在今晚就得弄好吗?”
“早点弄好就可以早点享受啊。”她悠哉地晃到炕边。“既然这辈子都得长时间和这屋子待在一起,当然得把它布置得舒服一
点。我不是说这院落不好,而是再多添点情趣日子才不会太无聊。像是养养鸟啦,或养养哈巴狗也不错。”
海东青沉默地坐在炕上,凝视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布置整座院落的计划。他的心头紧紧抽着,聆听她如何创造一座华丽的牢笼——一个她可以长时间单独锁在其中而不会无聊的封闭世界。
“而且我也该找点事情做做了。”她咬了一嘴的宵夜,兴奋地继续演讲。“自从嫁过来之后,我老浪费时间想些有的没的。现在开始,我得做些有意义的事。”
“例如?”
“发挥我的异能。”她拍拍手上饼屑,神秘兮兮地倾身低语。“这几天你不在,所以我一直没机会向人说这个秘密。我又梦到你以前陷入的那个诡异梦境。”
“嗯。”他不在,她竟连个谈话的对象也没有。
“这次的梦和以前不太一样,因为我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在看那个梦境,完全过不去。而且梦中被魑魅魍魉追杀纠缠的那个人不
像满人。”
她在北京老家里,是否常和姊妹们如此长谈?
“他没有剃发耶,轮廓好深,就像西洋传教士那样,说的话也很奇怪,我完全听不懂。但我很确定他是在喊救命。”和海东青在梦里骁勇善战的猛劲相比,那家伙几乎只会哇哇叫。
她在退缩,慢慢地疏离任何有关这个家的事情,也不愿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例如,如何改善家人间的关系吧。那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呢?
“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接近那个梦?只能远远看人家痛苦却无法伸出援手,这感觉很不舒服。”
“玲珑。”
“所以我想去寺里走走,看能否问到一些解决之道,顺便替你家的亡灵超度。”她俏皮地笑一下。“这就是有阴阳眼的好处,可
以看到‘人家’有些什么需要。你家一定出了不少武将,很多亡灵都是一副魂断沙场的模样。”
“不是我家,是我们家。”
她努力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也对,就照你的说法吧,我没意见。”
“你不是向来有很多意见?”
“既然已经嫁为人妇,就该多学着如何顺服,总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吧。”
海东青脸上大疤隐然抽动。“你在跟我计较刚才的事吗?”
“怎么会?”呆板的笑容逐渐消沉。
“刚才我冲口说出一些话,措辞不是很恰当,但我没有拿你当外人看的意思。只是你有你的建议,我有我处理家务的惯用方式,我没办法在一瞬间改变我二十几年来的习惯,你要给我时间去适应。”
“你处理得很好,真的。我没什么持家的经验,建议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别太介意。”
“谢谢你如此顺服。”他恼怒地咬紧牙关。“现在可以回到我们该谈论的事吗?”
“可以啊。”她垂头低喃。“可是我整理东西弄得好累,只想好好休息,而且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你直接把结果告诉我就可以,不用讨论了。”
“你不是要我尊重你的意见吗?”
“现在没什么意见了,一切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她再度打叠起精神。“啊,以后要忙的事情可多了,我的计划多得几乎填满所
有时间。家里的事全权交给你就行,我相信你会打理得很好。”
“玲珑。”
“喔,还有一件事。”她爬上床榻后急忙转身,淘气地挤出个笑容。“很抱歉我刚才在大厅上公然顶撞你,我下次会改进的。这
次是真的会改进,绝不食言了。”
他的视线不曾自她脸上移去,纵使床幔已经隔绝了她的踪影。
他想冲上去掀起床幔,狠狠地摇醒她,大声咆哮他要的不是这样无条件顺服的好妻子。那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成功地驯服
这个傲慢的任性丫头,为何他一点喜悦、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他方才一直想吼回她原来的脾气,叫她别再作戏。她那双红肿的眼,却让他的话始终卡在喉间。
“妈呀,冷死人了!”锦绣穿得像只大熊似的,仍不住环胸发抖。“这大雪天的,干嘛要跑出来行猎?”
“天气已经算是好了,没大风没下雪,难得的出游好机会。”玲珑骑在马上乐得像被放出笼的小鸟。
海东青受其他王府的贵胄们之邀,诸府人马相约一同出外行猎。通常这种场合女眷们不会参与,海东青却出人意料地带着她同
行。
“我看他八成是为了讨你欢心。”锦绣不耐烦地擦着鼻水。
自从那次晚膳纠纷后,玲珑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偶尔去寺里走走,用膳时间沉默而低调地和家人碰头。像只被关入小小笼子里的金丝雀,毫无生气。
“看!锦绣,有人在河上拉橇,居然还可以在河上骑马!他们不怕冰面破掉吗?”她从一出门就一直兴奋地叽哇乱叫,什么事都新鲜得不得了。
“那点玩意儿算什么。河水一旦冻结起来,千军万马奔驰其上,那才壮观。”
“费扬古?”玲珑不解地瞪向朝她骑过来的小叔。“你怎么没和海东青在一起,你们男人们不是要谈什么西征的最后大计吗?”
冬日行猎,也不过是个幌子。
“谈?”费扬古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讪笑。“我有那个资格限他们谈吗?”
玲珑顺着他下巴扬起的方向看去,一群看似将领架式的人们全驾马聚于一处,慑人的气魄将他们与外边的人隔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个严厉、尊贵、高高在上、统御大局的权力圈子,海东青严然是这团权威漩涡的重心,威武而冷冽不可亲近。
“我若跑过去加入他们的阵容,就会像小狗闯入狮子群一样滑稽。”
玲珑不确定他话中是否带有嘲讽。“如果你想加入他们,那就去啊。”
“是喔,恐怕我还来不及走近,就被咱们海东青大将军一脚踹出去。”
“他才不会那么情绪化。”
“是啊,不会,他只会毫不留情地让我当场下不了台,自己难堪地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