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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喔。]

  [我跟张女士沟通了很多次,终于得到她的体谅,同意取消演奏的提议。然后,再跟你提这事。]

  [为什幺你拖这幺久才告诉我取消的事?]

  他没有响应,视而不见地一直凝睇前方的大钢琴。

  他不知道该怎幺向她说明。有很多感觉方面的事,并不适合言语。

  [对不起。]他再怎幺苦思,也只讲得出这一句。

  [你干嘛对不起啊,这又不是什幺了不得的事。]

  他赫然瞪向她的闲散,严严审析她的莫名其妙。

  做这幺这样盯她?

  [演奏临时取消是常有的事啊,我早就习惯了。]

  [你明明很受打击,甚至跟我呕气。]

  [我当然会有点受到打击,不过过两天就好。]跟感冒一样来得快、去得快。[我跟你呕气是气你居然想把我转介给别的艺术中心演奏,还跟我大谈酬劳的部分啦。]太羞辱她的人格了,不气不行。

  [你不是在计较我取消掉你演奏机会的事?]

  [我都没想那幺多,你怎幺想得比我还多?]未免心思太过细腻了吧?[你到底在瞎操什幺心啊?]

  她知不知道他为这事内疚多久,不安多久,仿徨多久?

  [我以为,合约完了,我们也差不多完了。]

  [的确完了。AbrHRODITE要就此结束了,不是吗?]哎。

  [我说的是──]

  [啊?]

  他还是在那双晶灿大眼之下煞住了话。拍卖演奏不是真正的问题,酬劳争议也不是真正的问题。他心中一直悬荡的阴影其实是……

  [你当初为什幺答应嫁给我?]

  因为男欢女爱之际的神智不清?还是年纪到了找个对象凑合凑合也行?

  她给他问到傻眼。他还说他没有艺术家的细胞咧,瞧他现在这副神经兮兮、钻牛角尖的德行,简直就是神思过度纤细敏锐自寻烦恼有够无聊的感性人士。

  蓦地,她绽开纯稚而本能性的咯咯笑,像个开心的小朋友。

  哎,她的男子汉大丈夫啊……

  小手优雅地梳抚着他浓密微鬈的侧发,似醉似吟地浅唱。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会嫁给你。]

  就这样?[没有其它理由?]

  [当然啦,后来我有一再偷偷的进一步求证。结果愈相处,就愈有感觉。]

  [为什幺?]他有什幺地方令她喜爱?

  [你干嘛啊,吃错什幺药了?]向学心这幺火热逼人。

  [因为我不了解的部分太多。]

  小手怔在他耳侧。他怎幺会突然跑出这一句?他好奇怪。若说他脑浆像水泥,的确是,硬得要命,但他又常常会猝地莫名跑出一句话,深深地深深地打动她的心,害她好讶异。

  [你还想了解我什幺?]她在他面前早已没有秘密啦。

  他搜寻出西装暗袋内的猪形手工小卡片,呈着布满乱七八糟图案的一周行事历。

  [礼拜一,金币代表打工时段。礼拜二,小花图案,代表有音乐教室的课。礼拜叁,有小花和代表家教课的房子图案。礼拜四、礼拜五、礼拜六、礼拜天。]满满的图案,营造出丰富而忙碌的生活图像。[我想知道,这些图案时间之外的你,都在做什幺。]

  闪电般的亮光,强烈地打进她未曾防备的心灵。

  他问到了。他居然问到了她一直期待有人发现、却始终没人响应的秘密!

  那些缤纷的图案,不过是应付旁人的障眼法,向他们证实她有在好好忙。因为这才是大家所能理解、所能接受的方式,好顺他们的意,安他们的心。

  她只能将真正的自己掩埋在琳琅满目的图案后面。她一直都好希望有人能发现她,像玩躲猫猫那样。她兴奋地躲着、躲着,躲了好久都奇怪怎幺没人来找到她,才发觉,大家早玩完了,各自回到彼此的生活忙他们的,只有她还傻傻躲着。

  可是安阳找到她了。

  [乐乐?]

  他不解地被枕倚在他肩窝的小人儿搂得好紧好紧,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拥着。问题并没有得到响应,但问题已不再是问题,阻拦不了他们融在一起的两颗心。

  [安阳。]

  娇暖的气息脆弱地笼在他颈际,令他神迷。

  [我以前最喜欢的人是爸爸,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他几乎不敢置信。想拥紧怀中的娇躯,却怕过分的激切会拧碎她的娇贵。

  他竟在成为她的伴侣这幺久之后,才渐渐学会如何当她的伴侣。

  [不过我要老实告诉你,我真的没有办法为钱工作,或为钱妥协,我的生活却很会乱花钱。]懒得浪费心思在[如何节约]这类毫无艺术性与美感的事情上。

  [我了解。]他也早认命,注定当她一辈子的提款机。

  [而且我失业了。]

  [我知道。]

  [可是我不想再扭曲自己的本性,我想做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很好。有底案吗?]

  [啊?]什幺叫底案?

  [你真正想做的是什幺?]

  [就弹琴啊。一直弹一直弹,像我在教会负责司琴那样。]

  [教会却不需要你一周七天从早到晚地弹,所以你最好另外有一份与你兴趣很趋近的工作来做垫档。]

  小嘴沮丧地扁着。[好象很难找……]

  [我会帮你。]

  她好高兴,心满意足地又倒头躺回他颈窝,猫咪似地以脸颊不住磨蹭,撒娇撒赖。

  [你为什幺要这幺宠我呢?]害她都快喜欢他到不行了。

  [因为只要先搞定你,我就能搞定自己其它一切的麻烦。]她就是引爆他烦躁的恐怖祸害,令他精神错乱的根源。

  [你什幺意思?]美眸倏地冷瞪,不太爽。

  [就连安家的财务危机都没你这幺难处理。]他舒坦地慨然靠额在她额上,显然这阵子为此饱受心理煎熬。

  [说什幺鬼话啊。]给她滚开![你搞不定自己,爱胡思乱想还推到我头上?滚啦!我才不要你帮我找工作。]

  才甜蜜不到两秒,两人又从天堂掉回现实。

  [恐怕不帮不行。]他温顺地放手任怀中的小炮弹将他推开,完全瘫靠在椅背上,仰头松懈地叹息。[凭你在舅舅公司做小妹的收入,连我们家一个月的基本开销都付不起。别忘了,从现在起你已经没有雇主替你负担健保费,你得全额自付。]

  [我管你什幺健保汉饱数来宝,你凭什幺说我是公小妹?]想被揍啊。

  [窗边族的,本来就是小妹。]今天去她打工的地方找人时顺便探访,才发觉她在那里不过是在做奴才。

  [什幺窗边族?]她只是座位靠窗也可以算一族?

  [你在那间日商公司待这幺久都还不知道?]

  看她那副呆瓜样,他无力地重新定义。这不叫无知,而叫不食人间烟火吧──反正烧饭开伙的本来就都是他,她只负责动嘴巴。

  [日系体制里面,若是有那种很想请他走路又不方便直说的人,通常就把他安排到不重要的窗边座位去,让他做一些可有可无的杂事。等到他发觉自讨没趣、不受重视、待不下去时,就会自动离辞,公司便可以顺利铲除冗员又不必支付遣散费,一举两得,这就是窗边族。]

  [喔。]

  他板着脸皮勉强笑一秒,深知她根本没听懂。[乐乐,你舅舅的公司可能不太欢迎你在里面打工,我看你还是递辞呈的好。]

  [那你也是啰?]她楞楞与他对望。[你在公司也坐窗边,而且玻璃还超大片的,显然公司很想叫你走人却不好意思说。]

  他淡淡闭眸勺息,维持心平气和。

  不要掐她。不要捏死她。她不是故意的。她搞不懂状况……

  [乐乐。]他再度开口时,温柔得令她发毛。[我待的是美商公司,那套日系体制不适用在我身上。而且我的座位是高阶主管才有的角间房,CORNERSUITE。是个替公司洞烛先机、眺望未来的重要位置。]

  [喔。]她呆瞪他。[那你还是跟我一样啊,反正都是坐窗边的嘛。]

  [不一样。]

  [哎呀,随便啦。]小鼻子小眼睛的。[既然回来了,就快去做饭,不要净在这边摸摸摸,就会偷懒。]

  [你坐的那叫冷板凳。]他仍在耐心说明,厘清定义。[而我坐的那是──]

  [做饭啦!]烦不烦哪。

  [所以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

  [我要吃猫耳朵,就是那种削得很可爱像面疙瘩的小球球,而且要勾芡得糊糊的,可是不可以放青椒和大葱!]严厉禁止。[还有啊,我要很浓很浓的酸辣汤但是不要太酸太辣。不过我现在就有点饿了,所以你先帮我去巷口买芝麻葱油饼回来再去做饭,不要加辣椒可是一定要加他那里特别调拌的酱油膏。对了,葱油饼不要给我加蛋但是可以叫老板煎得──]

  一张千元大钞自皮夹内抽到她掌中。

  呃?[这干嘛?]

  [救济饥民。]他节哀顺便地按掌在她肩头,以示劝勉。[你自己拿去买你想吃的,我回公司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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