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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第二轮中弃权,退出比赛,吓倒不少人。连她那个老师都还特地跑到她家当面大骂她任性至极、忘恩负义。]

  他疏离地遥望台上青涩的表演。

  [老实说,会来参加这种世界大赛,无论是技术性或企图心,一定得很强。可是企图心强的音乐,再高明的技术也会让人听得很疲惫,乐乐却没有什幺企图心,她就只是很喜欢弹琴、很努力弹琴,如此而已。]

  当她第一轮出赛时,指尖流泄的音色清丽如泉,手指灵巧而富有音乐表情,让耳朵疲乏的评审与观众霍然为之亮眼,纷纷翻阅手上资料,查看现在台上可人的东方娃娃是何许人也。

  她用手指诠释音乐的灵魂,生命的层次感,纯净无瑕的音色和技巧冲破了许多参赛者[演奏机器]般的表现方式,勾动聆听者的心弦。

  她是这幺这幺地喜爱音乐,连刚硬的琴键都为之倾泄出歌唱般的线条。

  小加只知道乐乐很有天分,肯下苦功,又很认真,但她从没想过乐乐会藉由一次比赛的磨练,跃升到如此令人诧异的境界。

  就在大家热切期待本世纪新的钢琴奇才绽放万丈光芒时,她突然在第二轮比赛中场下台鞠躬,头也不回地离开会场,离开莫斯科,离开腐臭的音乐竞技场。

  [她有跟你说过理由吗?]

  [没有,可是我佩服她的远见,走得好!]小加到现在仍然想来就不屑。[那一年评审们如何暗算死对头的参赛学生、包庇自己的爱徒,我懒得说了。但你知道那年最后第一名得主是谁吗?]

  安阳淡漠等待,垂睇她的假笑。

  [是YAMAHA钢琴,好玩吧。]世界级的冷笑话。[只要有YAMAHA在背后的强力支持、砸钱赞助,不管你叫什幺名字,你实力有多烂,都可以坐上冠军宝座。]

  献身艺术到最高峰,结果上面堆的竟是团团腐败的大便。

  [乐乐退出这个圈子,那你呢?]

  [我没她那幺豁达。]她知道自己粪味浓厚。[可是我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感觉。有一些我早已失去的,她到现在都还保有。我为了我所追求的成就,付上很高的代价,她也为她的坚持付了很高的代价,承受选择这条路的另一种孤独。]

  安阳敏锐地警觉着。小加毕竟是乐乐深交的知己,只有老友间透彻的心灵相通,才有办法指出交游广阔、人缘极佳的乐乐是孤独的。

  他就从不曾想过。

  [她身旁总是围着许多人,不是吗?]

  [每个人却都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她、解释她,甚至是企图扭转她。很少人去明白她的想法,去尊重她的坚持,只笼统地定义她想法老是怪怪的,或笑说她心性还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可是轻薄的灵魂,怎幺可能诠释得出生命的厚度?

  [真是好笑。]小加无力地勾着嘴角。[大家一直催她劝她逼她,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她就好,去勉强自己当所谓的钢琴老师。当了之后,大家又嫌她收入太低,很外行地拚命建议她多收学生、多收学生,好多赚一点钱。妈的他们以为学琴是用来赚钱的吗?他们以为乐乐是一出娘胎就会弹琴吗?她以前甚至平均每天苦练近十小时,现在她虽然不再是神童,但他们凭什幺剥夺她继续练习的权利?就只会钱、钱、钱!]

  [他们只是用凡人的方式去关心乐乐。]并非恶意。

  [乐乐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她孤独。]

  不,我不是演出者,但我也有准备就是了,随时递补。

  他漠然想到她曾悠哉地如此跟人闲串。

  为一个不一定会上台表演的机会做准备,需要多强壮的心志?没有相对的回馈,没有应受的尊重,她为什幺还撑得起这样艰巨的坚持?

  为什幺她在这方面可以坚强到毫不妥协?为什幺她不会软弱,不会倦怠,不会崩溃?

  [她不在意自己沉重的每日苦练,可能根本没有任何上台展现的机会?]

  [当然。]

  [那她为什幺这幺在意拍卖会上不能演奏的事?]

  [因为张女士。]

  安阳森然眯眼,压抑错愕。[她们彼此根本谈不上认识。]

  [张女士却有很厉害的眼光,一眼就看到乐乐的价值。]小加没辙地歪嘴挑眉。[就跟你独具慧眼,一眼就挑中她做老婆是一样的道理。]

  他大惊,自己怎会现在才想通这一点?!

  张女士看重乐乐对音乐理念的坚持,给她一个伸展抱负的小小机会。他却因为市场运作考量,从中封杀。

  他封杀的不是她的表演机会,是知音者对她的肯定。

  他把她最后的尊严剥夺了不说,还火上加油地试图用酬劳弥补。

  安阳骤然眺望乐乐那方,想传递他的领悟,却发现台上演奏仍在进行,她却已不在场中。

  跑哪里去了?

  他急着要向她说明,由场内搜寻到场外,由台前探索到台后,每个工作岗位,都不见她人影。

  不可能。以她做事的态度,她不可能丢着整个发表会不顾。

  安阳视线毕竟锐利,一瞟便看出在场老师们在急切传递私语。

  一定出事了。

  他不着痕迹地跟在匆忙赶往场外的老师们后头,小加则好奇地紧紧粘在他后头,快速由楼梯间奔往楼下隐约传来争执的源头。

  [你既然有胆吃女人豆腐,为什幺没胆站出来承认?!]

  这声怒斥,是乐乐!

  [好了,不要再吵了……]

  [大家有话好好说。]

  [这种事怎幺好好说?]乐乐反过来斥退好心劝架的老师们。[他也不过是当人家的老板而已,凭什幺对女性员工毛手毛脚,还打死不认帐?]

  [你讲话拿出凭据来!]音乐教室的中年老板气得猴脸通红。[我什幺时候毛手毛脚了?]

  [你如果没有,刚才在上楼的时候为什幺手放在人家的屁股上乱捏?]

  [出了什幺事?]

  安阳冷然出现,魁伟的身形就已慑人,但真正令人却步的,是他淡得反常的语气与微眯的肃杀双眸。

  是乐乐的先生!

  [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她连自己的老公也照凶不误。

  [有事到警卫室里解决,不要堵在这里妨碍别人。]

  他这话轻轻巧巧地就把大片战场转移,乘隙了解军情。

  [怎幺回事?]

  [乐乐刚才下楼来想请人多调二十张椅子上去,意外碰见老板在对梅丽毛手毛脚。她当场气炸了,破口大骂,吵到警卫不得不叫我们自己的人下来处理。]一名老师窃窃向安阳打小报告。

  [哪个是梅丽?]

  [那个,穿衬衫格子裙的长头发小姐。]

  他远远一瞟,对方底细尽收眼底。

  叫梅丽的那位老师闪躲着所有人视线,为难地垂着湿濡的双眼。周遭虽有许多同事包围抚慰,但,她的脸色不对。

  安阳大致摸透情势,不动声色,倚在争执核心外围的冷僻角落,静静蛰伏。事情虽还未吵出结论,但他已看穿了结果。

  梅丽似乎感觉到这方的某种怪异压迫感,稍一转望,马上尴尬地调开视线。

  [你自己身为老板,对员工死活不闻不问,连办个音乐发表会都还要老师们自己出钱出力。这些就算了,反正经济不景气,大家一起努力维持住学生,跟音乐教室共渡难关也甘愿。可是你居然还这样轻薄员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人看?你以为我们全是你家里的女奴,活该替你卖命还供你吃豆腐?!]

  [康老师,你讲话最好收敛一点。]小头锐面的老板厉声斥道。[什幺吃豆腐,什幺女奴,音乐教室的营业额又不是只有你们在负责,你也未免太夸大你们的功劳。]难道他这个做老板的就没流血流汗?

  [我不是在跟你邀功,而是跟你讲明这里每一个老师都是很努力在教学,正正当当地工作。你拿我们当什幺?酒廊小姐在做生意吗?]非礼员工还有脸讲得那幺理直气壮。

  [你讲清楚,什幺叫做﹃你们﹄!你先生也在这里,你自己当面讲明,我哪时对你毛手毛脚过!]

  [你当然没有胆子对我动手!]这只滑头的老江湖,居然连安阳都拖下水。[你以为我会像梅丽那样暗暗难过,忍辱负重地继续给你摸?我不跟你闹到管区警察前来劝架才怪!]

  [康老师你给我──]

  [你别以为我是白痴,不知道你平常的把戏!]她气到不行,豁出去了。[你动不动就讲那种占人便宜的脏话,故意拿影印卡对新来的工读生妹妹说什幺﹃你可不可以帮我插一下﹄、﹃知不知道插哪里﹄、﹃有没有给人插过﹄。你自己平常就常用复印机印你的直销药品传单,你会不知道复印机怎幺用?]

  [乐乐!]

  一旁的老师们抽声低呼,情势不妙。

  [我早就知道你嘴贱,每一个女老师你都要口头占点便宜才高兴。但是我没想到你恶劣到这幺彻底,动口不够,还要动手。我如果现在不替梅丽讨回公道,将来不知还有多少老师得暗暗吃你的闷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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