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大量喝水。”
意识迷蒙之际,她一直听见马兰与陌生人在低声交谈。她睡睡醒醒,不时被马兰摇起来吃药喝水,询问状况。
“喉咙还痛不痛?”
她恍恍惚惚地试图睁眼。咽了咽口水,才勉强摇头。“可是我全身好酸……”酸到连骨头都抽刺发痛。
“滤过性病毒感染的感冒症状都是这样,退烧以后就好。睡吧。”
马兰好温柔……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么突然、这么严重,整个人完全被击倒,病因却只是简简单单的感冒及发烧。
她以为这种小病她撑得住,却在自己连冰块都装不好而瘫软在地时,恸哭不已。
那种孤单的感觉,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就算她听到电话铃声,也没办法爬起来求援。
生死之际,她发现自己哀哀呼唤的,还是马兰。
他为什么真会听见她心里的呼唤?
如果他听不见,如果他没有来,她就可以借此大病,彻底对他死了心。从此过回她原来的日子,自生自灭,一切靠自己。
可是他却来了,让她的心再度陷溺,难以独立。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人进人出的关门声,一室静谧。
他照顾她好久,不知有几天。他来了,他又走,只有她仍枯守在这小小的世界。
他已经陪她很久了,是该回去休息,回去工作。可是她好希望能醒来就看到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幽暗的卧房,寂静的夜,浓重的孤单逐渐蔓延。
“马兰……”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什么?”
魁梧的庞大身躯迅速而敏捷地闪身入内,同时打开灯。
丹雅大惊,一脸呆愣,没想到自艾自怜时会突然跳出一名壮汉来。“马兰?”
他满头大汗,一头乱发野性十足。高级衬衫两袖被卷到肘上,皱得一塌糊涂。粗壮的手臂各挂着超市大袋子,几根青葱冒出袋口,袋底沉重得大腹便便。
“叫我干吗?哪里不舒服吗?”
他就是怕她突然有状况,所以匆匆离开,速速回来。
马兰去替她买食物?
一只大掌霍地覆往她额上,吓了她一跳。
“嗯,很好,睡了两天,烧退得差不多了。”他慎重地观测手表一阵,“你先吃一颗胃药,再吃消炎药,半小时后就可以进食。”一切正如他所预估的时间表。
她痴痴地凝望着他,乖乖听他吩咐。
“我先去做菜,你好好休息,半小时后开动。”
他真的好好看,由里到外都教人心醉。此时的他,甚至比平时更俊魅。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她到底是真的醒了,还是在梦游状态?
“嘿,丹雅?”
蓦地,她轻柔抚住拍着她脸蛋的大掌,深深凝睇。
“马兰,我爱你。”
深情的刹那,仿佛凝为永恒。她娇弱的容颜盛满了对他最真的感情。他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她,许久之后,终于憋不住咆哮——
“你脑袋秀逗了是不是?赶快给我吃药去!要是药效过时又再度引起高烧,我就踩死你!”
佳人含泪,无言以对……
第十章
经历感情的一路波折,她终于学到一课:若要男人浪漫,不如叫他去死还比较快。
马兰心满意足地靠坐在床褥上,床边地板杯盘狼藉。他伸长的两只毛毛腿间、搁着背靠在他胸怀里的她。虽然激战已告一段落,他仍赖着她,贪享她温柔易感的包容。
完全不想分开。
“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待病人,很过分吗?”体力不济……
“哪里过分,我这是在替你做复健运动。”
“不要闹了啦。”
“我这叫传统疗法。看,你烧退得多快,全身都出汗了。”
她浑身酥软,拿他没辙。
“马兰,你至少让我盖上被子行不行?”她还是不习惯看到自己和他赤裸的身子,“万一我又着凉了怎么办?”
“好啊。你要盖哪里?”
“马兰,够了。”
“我又没干吗。”
“你节制一点吧。”别像个小孩子,贪婪又任性。
他没好气地咕哝几句,将双臂枕往脑后,不玩就是了。
“你……这两天都不用去上班吗?”
“请假。”
何必这么冷淡,她也是在关心他呀。
“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尖锐的问题,也没有答案。
“如果从你在商专时就工读的年资算起,你在那家公司也快十年了。”比驸马爷还资深。
“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年日是在当小妹。”
“亏你还待得下去。”为体制不良的公司效力,等于是贱卖青春、糟蹋老命。
“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的。”与其一步登天,她还比较认同稳扎稳打地由基层做起,“只是……”
十年忠诚竭力,最后竟换来污名。
她说不下去。被解雇后的这些日子,她一直试着淡然处之,成熟地面对打击,可是她做不到。她已经很努力了,就是做不到。
她全心效忠的公司,要她背着莫须有的污名,被扫地出门。一片赤诚,被看得连垃圾都不如。认真做事,竟敌不过阿谀奉承、尽显表面功夫地做人。
别人短短的舌头,轻轻松松地就可以毁掉她对公司的忠心付出。
她没办法面对这个伤口,她更怕下一份工作又重蹈覆辙。
因为别人对她的不信任,使得她对自己也不信任。
“吉米王把他的过失推到你身上,是他有问题,不是你有问题。”马兰低吟,轻轻环住隐隐战栗的小人儿。
但她不敢再踏出去。万一她又碰到这种人怎么办?
“会不会……是我不该太过认真做事?人家说,水清则无鱼……”
“所以你甘愿做污泥?”就为了多养几条鱼?
不,她做不到。认真已是她本性的一部分,她没办法敷衍了事。“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的原则,好像跟这整个世界的步调都不合。”
“一条很多人走的路,不代表那就是条对的路。”
这话或许有道理,可是她听不进去,也安抚不了她对前途茫茫的恐惧。
马兰暗暗吐息。她这一跤,跌得太重,不但跌断了骨头,恐怕也跌断了骨气。
“丹雅。”
他曲膝拥紧身前的柔弱娇躯,感觉到她纤小细致得不可思议。他该怎么守护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的宝贝?
除了向天借力,他已无计可施。
“丹妮儿。”
丹雅微怔,马兰不曾这样叫过她。
“这是你的英文名字?”他架在她怯怯缩起的肩窝上呢哝。
她戒备地点点头。
“Daniel,就是你圣经里头译作‘但以理’的先知,对吧。”
他知道她的名字是取自先知但以理?
“少年但以理,年轻俊美,被掳到巴比伦王的手下做官。他虽然历经数代国王掌政,始终办事忠心,认真而圣洁,不同流合污。”
她静了下来,专注倾听。
“他也不是一路顺遂的人,多的是看他不顺眼却又抓不到他把柄的人存在。抓不到把柄,就来制造把柄,执意要陷害他。他们成功了吗?”
成功了。
“但以理被丢下狮子坑,而国王明知他是被人陷害的,却没办法挽救什么。毕竟诏令是他下的,就算这诏令被乱臣贼子们动过手脚,君无戏言,颁布的诏令就是得执行。”
“可是但以理没有死。”
“对,丹妮儿,他没有死,连凶猛的狮子也不能伤他一分一毫。”他垂睇她纯真而无助的明眸,“连国王也不能不战战兢兢地召告全国,要敬畏但以理信的上帝。因为但以理为他保持忠贞、圣洁,在人手下办事认真负责,谁伤得了这样的人?”
他到底想说什么?
“丹妮儿,你虽然遭人陷害,被丢入绝境,可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伤害你。你负责认真,干干净净,是谁也夺不走的本性。就算你因此被人嫌恶,但连你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忠诚的人。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嫉恨你?为什么要替你制造把柄?”
她瞪着大眼,直直地与他对视,几乎透彻到彼此灵魂深处。
她的小嘴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寂静无声。
马兰?
“丹妮儿,不要忘记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那是你一生的写照。”他的唇贴在她额侧轻吟,“你的圣经上写,上帝差遣使者封住狮子的口,教狮子无法伤你。因为你在上帝面前是无辜的,你在国王面前也没有行过亏损的事。”
是的,她没有,她从没做过有愧良心的事。
“所以,不要害怕。”他的脸颊紧贴在她脸旁,牢牢拥住颤颤的泪娃儿,“丹妮儿,你是被圣经上记为有美好灵性、有聪明智能、心中光明而又办事忠心的人。这是你的本性,不需要为嫉恨你的人扭曲。”
她紧紧抓着横架在她颈前的铁臂,放声痛泣,像个在外头跌破皮的孩子。虽然痛,可是仍想站起来,也会继续走下去。
她的激切有一半是因为他的话语,另一半则是错愕于如此安慰她的,竟会是马兰。
她无法否认他确实对这段感情很认真,搜遍她的相关资料,读遍她接触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