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易夫人放下荣华富贵的生活,宁愿住在物质环境不佳的深山里呢?肯定是老董事太花心,容不下这位元配,就算盼到独生子继承家业,却是个不替母亲争取权益的不孝子。遇到这种不忠不孝的豪门男人,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身为糟糠之妻和孤独母亲,只能住在山上的安养院怨恨哭泣,这真是太可怜了,让人都想替易夫人掬起一把同情泪……
在新闻的煽动之下,众人随之起舞,矛头全指向老董事的寡情和总经理儿子的不孝,肖诗思在出刊后第五天回国,正好赶上最热闹的时候——
听完数十通的留言,就算都只是片段,也可以拼凑出事情的概况。肖诗思傻了,思绪空了,她站在入境大厅动也不动,手机铃声响起,她直觉地接起电话——
“喂。”
“肖诗思小姐。”
“我是,哪位?”
“敝姓江,我是易总经理的委任律师,对于近日贵杂志社的毁谤报导,我将代表易总经理正式向法院递状,控告你妨害易董事长和易总经理的名誉,你将会在近日收到相关文件。”
“等等,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的报导出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要代表谁来控告我?”
律师显得很不耐烦。“不懂就打开电视,不用刻意选台,任何一节的新闻、包括政论节目,你只要看个十分钟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要说的,这位委任律师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立即结束通话,这下肖诗思更傻眼了。提告?这会不会太离谱了些?她的报导没有半点人身攻击,为什么会惹上这些事?
还来不及细想,手机又响了。看到来电显示,她立即接起电话——
“淑莉!”
“诗思,你在哪儿?!”
“我刚出海关。淑莉,我接到一堆留言——”
淑莉是她的同事也是好友,不等她说完话,淑莉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激亢嗓音吼着:“出事了啦!吼,你快点搭小黄回来,总编快气炸了!”
肖诗思紧闭双眼。健康宝宝的她居然也会头痛。“淑莉,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我刚刚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律师说要控告我妨害名誉?”
“唉,你去日本的这几天可热闹了,我从来不知道我们老好人总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你知道有多少媒体跑来我们社里探消息吗?唉,我和你说,事情是这样的——”
淑莉迅速解释这几天的情况,把这宛如八点档的剧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对照手机里那数十封的留言,肖诗思彻底明白了,整个火气也毫不客气地跟着升了上来。
“那干我什么事啊?!我的专栏有哪一句提到易夫人的家庭背景?我写的是老人家要有迎接新生活的期待,而不是自怨自艾!”
“对,没错,就是这句,政论节目直接解读为易夫人和你谈心,把她苦闷的心事全部说给你听,你才劝她要迎接新生活的期待,不要自怨自艾。”
“鬼咧!”肖诗思忍不住痛骂。“他们可以去当编剧了!”
说话的同时,她已坐上计程车,往台北方向急驶而去。
“你也知道现在跑新闻的人都疯了,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把握到机会,哪个不乘机好好炒作一番?不然你说每天新闻的时数和报纸版面要拿什么来填满?哪一件事不是被新闻炒到烂、炒到见血、炒到见肉又见骨才肯罢休?短短十分钟要完结的新闻,可以扩充成一小时,然后在每一节新闻里Repeat再Repeat还不够,还要再打上跑马灯,这就是我们的新闻,又油又辣,就像“玫瑰瞳铃眼”一样精彩,却也像是精神轰炸!”
淑莉说的是每个新闻工作者的辛酸,时数长和版面多,却养不出真正有价值的新闻。
计程车停在办公大楼大门前,肖诗思付了车资,行李一扛,大步冲往六楼的杂志社。不用说,当然立刻让总编约谈。
“这不是我报导的本意。”肖诗思开头立即澄清。
总编叹了口气。“你也应该查清楚受访者的背景,现在麻烦了。”
总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事件发生后,根本没好好吃、好好睡过,他们只是一间小杂志社,哪能和大企业家对抗?拿大鲸鱼和小虾米来比喻,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只是同业炒作就算了,偏偏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什么都不谈直说要提告,要告你,也要告杂志社,诗思,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肖诗思看着桌上自己的报导。这篇文章,在完稿的那天清晨,她开心地在租屋处大叫大跳,像是攀上玉山般那样得意……
她看着一手栽培自己的总编,他是位用心带人的好老板,这间杂志社就像他的命一样,所以更受不了出任何差错。她很清楚,在计程车里作出的决定或许很痛苦,却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
“总编——”
第1章(2)
只是还来不及说出自己的想法,突然其来的黑西装部队不顾总机妹妹和淑莉的阻挠,大步迈进总编的办公室,彷佛帝王出巡一般地热闹。
为首的男人一下子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身高一百八十五左右,身形挺拔精硕,五官棱角分明,俊美却不显阴柔,眉宇间的神韵让她想到亲切好客的易阿姨——
肖诗思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易阿姨的独生子,市值超过千亿的“原硕科技”当家主子,今年三十四岁的易缜。
他的眼睛遗传自易阿姨,一样漂亮但多了属于男人的阳刚,眼里的精明冷厉,清楚地让她感受到他的绝情和冷酷。
“肖小姐。”
肖诗思起身,冷静面对。“易先生。”
他们打量着对方,诡异凝重的气氛弥漫。
总编忧心忡忡一语不发,倒是易缜后头那群貌似律师团的人,个个都像嗜血的豺狼虎豹,随时要将她噬骨吞腹。
所以她完全不讶异为何自己才刚回国就接到律师的电话,为什么她才进公司,他们就能找上门来,为什么他能一眼认出她就是写专栏的记者——站在权力顶端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你的报导造成我很大的困扰。”易缜打量着眼前这位脂粉未施的女子,她身形纤细瘦长,一身便装,长发束成马尾,没有女人该有的芳香柔软,微扬的下巴显示她固执不妥协的性格。
“这并非我报导的本意。”
“却是源头。”
“易先生,同业之间要怎么借题发挥,我无法控制。”
“这是推诿之辞,反驳你的推诿就是我的律师团存在的价值。”
“易先生,请你仔细研读我的报导并没有任何诋毁的文字。”
“那么说,我家人因此而起的情绪问题,我只能自认倒霉?”
肖诗思低头不语。如果因为她的报导而伤了和善的易阿姨,这绝非她所愿,她明白同业的采访方式,安养院不可能平静宁谧,那些老人家和易阿姨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紧迫盯人的情况?
“显而易见你和你的杂志社伤害了我及我家人的名誉。”
她抬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易先生,我的原意没变,我的报导没问题,但我并不想被你说成这是推诿之辞,这是我个人的事,和杂志社无关。”
易缜撇起嘴角,眼里的讽刺更强烈。“这是什么?牺牲奉献的伟大情操?”
她耸肩。“随你怎么嘲讽,既然这样了,我会立即离职,这是我的专栏,就由我自己负责!”
对于诗思的宣告,一旁的总编吓了一跳,但也立即明白这的确是唯一的方式。诗思是聪明体贴的女孩,这就是她会作的决定。
“你想切割,藉此保全杂志社?”
“这和切割无关,这是我的报导!”
“那就看看喽,谁能全身而退,不是你能选择。”
他扯唇微笑,俊美的笑容让她忽然不寒而栗。
易缜转身离开,律师团随侍在后。
肖诗思低着头,硬撑的肩膀在他走人之后立刻垮了下来。
“诗思……”淑莉冲了进来,担忧地望着好友。“怎么办啊……”
肖诗思摇头。
淑莉接着说:“还是找阿谅帮忙好不好?虽然他是专打专利权的律师,也很两光,但毕竟是律师,一定有门路可以帮你的……”阿谅是诗思的前男友,趁着诗思出差,居然无聊到劈腿找小三谈恋爱,敏感的诗思发现后立刻将阿谅三振出局,懒得理会他的解释。不过诗思也没有很爱他啦,她是热爱工作的工作狂。
“没事,我有事先出去,回来再说。”
肖诗思离开办公室。她心乱如麻,哪怕是好友的体贴关怀,在这节骨眼上,她也无心面对。
她由办公桌拿了自己的摩托车钥匙和安全帽,随即冲出杂志社。她必须去安养院看看,她必须亲自向易阿姨和其他长辈道歉,就如那个人说的,她的确是源头……
刚上车,尚未离开的易缜发现她骑着摩托车奔驰离去的背影,立刻对司机下了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