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听起来好伤人。沈芝柔一时无语。
「所以,我要你别招惹靳扬,离他远一点,不只是因为他爸是靳航,我们得罪不起,而是因为怀才不遇的男人很难惹,我有勇气看你赌一把,却没有勇气看你输。」
「什么意思?」
「芝柔,电视圈跟电影界不完全相同,倒也有几分类似,你想,李安导游在《喜宴》之前熬了多久?那魏德圣导游在《海角七号》、《赛德克巴莱》之前呢?台湾那么多导演,出了几个李安,几个魏德圣?」
「……」
「总之,女人跟在一个怀才不遇,未来不明的男人身边,陪着上天堂的少,被拖着下地狱的多,你明白吗?」
沈芝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想那么多了,他当他的编剧,你当你的场记,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谁救得了谁,你快睡吧,难得你今天不用拍戏拍到三更半夜,把握时间休息,我也要去睡了,晚安。」沈芝青为她开了床边小灯,熄了大灯退出门口。
「晚安。」沈芝柔望着姐姐走远的背影说。
「女人跟在一个怀才不遇、未来不明的男人身边,陪着上天堂的少,被拖着下地狱的多,你明白吗?」
明白吗?她明白吗?
沈芝柔盯着床边微弱的光影,说不上心中此时的感受是什么。
她原来只是觉得靳扬看起来好可怜而已,现在沈芝青这么一说,那份原就堵得胸口难受的沉重感竟然来得比方才更猛烈。
同时自卑与自傲,不要人同情,不让人靠近,他张牙舞爪,浑身是刺,好可怜!真的好可怜……
「李师傅,今天比较早收工,我带了香草拿铁——」
「谁要喝那种东西?」
沈芝柔走进五号剪接室弯身放行李箱的动作一顿,抬眸不可思议地望着背对着她、眸光正盯着电视荧幕看的靳扬。
靳扬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稍早前,还跟剪接师李师傅确认过他下午会在剪接室里的。若不是李师傅再三告诉她,他不喜欢人家敲门,送拍摄带时直接进来就好,她也不会直接开门就走进剪接室。
「拍摄带放这里就好。」靳扬敲了敲左手边的桌面,视线仍胶着在眼前荧幕上。
他不用回眸,都能感觉到身边那阵不自在的停顿。他认得沈芝柔的声音,而剪接师离开之前,也有告诉他沈芝柔下午会送拍摄带过来。
「好。」沈芝柔依言走到他身旁,将两卷拍摄带放在桌子上。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不太清楚应该怎么面对靳扬……
若无其事地跟他聊天,怕他说她跟他装熟;对他疏离客气,他似乎又更不高兴;要是他等等又说她同情他,拿那种很受伤很可怜的目光看她,竖起全身的刺来螫她怎么办?
「李师傅呢?」想了半天,最后沈芝柔只好问这句。
「陪他太太去生小孩了。」李师傅半小时前接到妻子阵痛的电话,向他讨救兵,请他来代打剪接之后,便冲出风赋了。
生小孩?那么,一时半刻之内应该也没办法进剪接室了吧?
「真可惜,难得今天比较早收工,李师傅说要教我看镜头、写场记表的。」沈芝柔喃喃地说,像说给自己听,脸上表情极其失望。
场记的工作比她想像中困难许多,片场大家都忙,步调又快又紧凑,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时间既搭得上,又愿意教她的人。眼下李师傅不在,等到下回早收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靳扬毫无温度地睐了沈芝柔一眼,将拍摄带上的场记表抽出来。
「你场记表写得乱七八糟。」他冰冷地下结论。
场记的工作是记录每一个拍摄的镜头、剪接的顺序,而这沈芝柔果真不愧对毫无经验之名,连镜头是怎么组合拼凑成为一组桥段都不明白。
即使导演照着剧本顺序拍她都未必搞得清楚,更可况剧组时不时有跳顺序跳场拍的情况。幸好,沈芝柔还算上进,至少她还知道要进剪接室学。
「靳大哥,你现在在这里,是因为你今天要暂代李师傅的工作吗?那,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让我在旁边看你剪接,或是请你教我写场记表?」虽然感到有些忐忑,沈芝柔仍是大着胆子问了。
她想,既然靳扬能够剪接,又曾经当过导演,要教导她自然是绰绰有余。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靳扬转动了椅子方向面对她,微勾的唇角看起来很耐人寻味。
「我没有以为你一定会答应,我只是问问看……对了,靳大哥,你不喝香草拿铁吗?那你想喝什么?我去帮你买?」
「买什么饮料?你场记表不会写,这种巴结讨好的事情倒是学得很快。」靳扬望着她,笑得微讽凉谈。
巴结讨好?沈芝柔一愣。
她只是想起沈芝青曾经交代过,因为她场记表写得不好,所以剪接师会加倍辛苦这件事,而靳扬今天暂代剪接一职,她便这么顺口一问,结果,这个极为单纯的问句在靳扬耳里听起来,却是变成她刻意巴结讨好吗?
沈芝柔还来不及为自己澄清些什么,靳扬的另一句挖苦又来了——
「沈小妹妹,看来我上次要你对我客气一点是听进去了,怎么,你那天回家之后,你姐姐帮你恶补了不少我的事情?」她现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很客套,很怕他,想必是沈芝青提点了她些什么。
瞧!大家都应该忌惮他的不是?就连总是会在口头上损他几句的沈芝青,也懂得提醒妹妹他不平凡的身份、权力与威严。
第2章(2)
靳扬朝沈芝柔笑得凉淡,他就知道,从来不会有人与他真心相对。
沈芝柔怔怔回望着他总是别有深意的笑容好半晌,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总是柔软平滑的噪音一紧,出声回嘴。「你为什么老是要这么说话?」
她对沈芝青柔软顺从听话,也很想像尊敬其他前辈一般尊敬靳扬,为何他总是要话中带刺,这么难伺候?他让她觉得好生气。
「哦?这样是怎样?我怎么说话?」靳扬饶富兴味地望着她。他以为的温驯小白兔生气了?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就是像现在这样。」沈芝麻柔不甘示弱地回话。
靳扬的眼睛是很漂亮,与他对望也总是令她感到晕眩失神,但是他现在真的让她感到很不愉快,很不高兴,不知道他老是说这样的话,究竟是在贬低别人,还是在贬低他自己?
越想越不满,沈芝柔继续不悦地道:「靳大哥,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算因为请假跟同学借了笔记,也会记得请人吃一顿麦当劳,我想,既然我场记表写得乱七八糟,那剪接时一定有许多需要你额外费心的地方,就算你不教我,不让我坐在旁边看,我也应该带杯饮料给你,我就真的只是这么想而已,为什么你总是要乱扯一些有的没的?」原来靳扬的父亲居然不是令他骄傲,而是令他自卑吗?为什么他总是以为别人都是在刻意讨好巴结他,或是看他笑话?
哟,真的是生气了,这可真是有意思。
「你这样跟我说话,不怕我要剧组换人?」靳扬挑高了一道眉,很感兴趣地瞅着沈芝柔。
「你才不会。」沈芝柔想也不想地回嘴。
靳扬明明就已经那么讨厌别人因着他的敏感身份对他另眼相待了,难道还会利用这件事胡作非为吗?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践踏自己?
「为什么?」她哪来的信心?
「我就是知道。」沈芝柔没有点出他最在意的,关于自尊与骄傲的那部分,当然是怕他听了又不高兴。她同情他,于是她包容他。
「你又知道了?」靳扬居然荒谬地感到有几分好笑。
「你不是送我去医院,还介绍我姐进风赋当监制吗?」老实说,这两件事就足以证明他的体贴与热心了。
「送你去医院是顺便,至于你姐,你怎么知道我没从她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什么什么好处?」
「也许我要她陪我上床?」
「我姐才不是这种人。」
「你姐或许不是这种人,但只要我是混账就可以。」演艺圈里,这种事情还少得了吗?
「干嘛毁谤我姐?」沈芝柔瞪他一眼,又说:「还是你其实只是想贬低你自己?」
毁谤?贬低?
「你是相信你姐还是相信我?你以为我不会?」靳扬冷笑了声,沈芝柔对他的美好想像与莫名信心真不知道从何而来。
「我就是知道你不会。」十分坚定的口吻。
「别挑衅我。」靳扬站起身来,过人的身高一下便把沈芝柔逼到墙角。
才约莫三坪大的剪接室空间本就狭窄,眼前站了个靳扬这么高大的男人,更显得空气稀薄。他的存在感依然强烈,而那双现在与沈芝柔距离只有几公分之遥的琥珀色眼眸却变得比平时更深邃、更有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