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说。
屋里、房顶,同时因为这声“好”而呈现异常的寂静。
是幻听吗?
好?
他说了?
他说好?
第8章(2)
街东,富来客栈二楼,花错烦恼,他很烦恼。
这应该……算是绑架吧?
只手抚着下巴,花错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极度困扰于这次过于顺利的行动到底该怎么定义?
监于上一回求爱失利时的大打出手,颠覆了他原先对汉族女性存在着羞怯娇弱的印象。他很认真的以为,这年头的汉家女已不时兴娇软柔弱那一套,改向强悍难搞的路线靠拢。
他打定了主意,要那个抓花他一张俊脸的女人好看,定要她的家人备礼求他娶她,让那女人清醒之后深刻体会到她犯了多大的错误。
所以他密切注意,不为其他,就等着对方束手无策,决定跟他低头求饶的那一刻。
他都想好了,等这女人的家人哭爹喊娘的重金悬赏,试图寻找当日小茶棚那位器宇不凡、力拔山河、盖世无敌的苗族少爷时,他再风风光光大摇大摆的出现。
哪知道,一个个儿小小的小姑娘却破坏了他的计划?
当然在最初,他是不信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欠娃娃能管什么用,但是当他发现那冰冷强悍女人的家人在找蟑螂蛋、粪虫球儿时,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待他们煎药的时候,他一闻那味儿,就知道中了!
那个灵透水润、活像是蜜糖捏出来的女娃娃竟然知道锁情蛊的解蛊药方?
花错好错愕啊!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汉人会懂得他们苗人的蛊毒之术?那么,把人逮回来好好讯问一番是绝对必要的事。
这着实让花错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因为保护这女娃娃的尽是高手。
习艺至今,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戒慎仔细,就怕一不小心惊扰这些高手,坏了大事。但让他最花精神与功夫的,竟然就只是在跟监这件事上?
最后关头的逮人行动,人质就像头温驯的小羊似的,不但没有反抗,还很配合的跟着他走,不费太多功夫。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真的是一次成功的绑架行动吗?
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让花错很认真的思索这些汉人是不是在施什么诡计,毕竟汉人们最是奸险狡诈,也许这是一个圈套?
那么他应该把人质送回去?
花错瞪着那一脸无辜的肉票,神似他幼年时养的那头小鹿,诡谲不明的情势让他很烦恼。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肉票其实也很烦恼。
那个少见的配合、听话的小肉票不是别人,正好是顶着待嫁新娘身份,至今犹迷迷糊糊的钟离小魅儿。
她没想过,在她高高兴兴等着当哥哥的新娘子的时候,竟然会发生传说中的绑架事件。虽然在她小时候被逼着练“保命三招”前,听过不少江湖险恶的传言,关于那些贼人歹徒怎么作恶的手段,包括掳走她以要挟药谷之类的事,但她总以为那只是传闻,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很听话,当初被迫练“保命三招”练到快吐时,还有一则但书:若是无法一举退敌逃跑,就要听话配合,避免惹怒歹徒,尽可能的保护自己的安全,哥哥会设法救她。
她记得这番交代,所以在那异常年轻的歹徒趁驿站的仆妇送完浴桶才刚退下,她一人在屋中准备沐浴的时刻现身时,对着灵巧躲过她封喉、插眼、踢鸡鸡这三招,还顺势拿着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她只能选择乖乖听话。
“不许动!不许声张!安静跟我走!”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歹徒这么要求,那她就这么配合。只是忍不住要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因为能当哥哥的新娘,太过幸福的关系才会乐极生悲,让她遇上这种绑架的鸟事?
“那个……”害怕触怒歹徒,即便对方异常的年轻俊朗,钟离魅儿气场超微弱的试着开口。
眼见浓眉大眼的少年绑匪没有反对的样子,弱弱的肉票鼓起勇气,诚心诚意地提出她想了好久的一个疑问。“是不是南宫瑾叫你来的?”
“谁?”花错忍不住问。因为问得太急,语气显得有些凶悍,搭配着浓眉大眼的精神奕奕,整个人散发出无形的气势。
对比之下,钟离魅儿这小肉票的气势就更弱了。
“就是……就是你下锁情蛊要逼婚的对象,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吗?”钟离魅儿为慢半拍醒悟到的事实感到惊讶,忘了要害怕,脱口问:“这样你还下蛊想强娶人家?”
“要不是因为她够漂亮,小爷会想娶?”花错憋了好几天的恶气总算有倾泄的对象,当下就发了出来。“小爷看上她,那是她的造化。没想到这女人竟不识抬举,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
指着自己的右颊,花错越想越气。“那女人甚是歹毒,直往脸上打,要不是小爷的药好,日后真留下了疤,岂不让阿非见一次笑一次,害我被笑一辈子?”
阿非?谁啊?
钟离魅儿越听越迷糊,但幸好绑架她的人像个冲天炮似的,一点就炸,在她接连冒出的疑问中,不但有问有答,甚至还自动交代始末,没一会儿就把事情经过给说了个大概。
原来,这一对来自于苗族,名为花非与花错的孪生子从出生以来,就为了到底谁才是哥哥这个问题打了几百上千场架。
这回他们决定利用游历江湖的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由乡亲们做见证,这一趟,谁找到的媳妇比较漂亮,谁就当哥哥。
就因为这个赌约,花错为求必胜而想娶南宫瑾为妻,岂料出师不利,不但差点被美人打成猪头,竟连下了锁情蛊想要胁对方屈服都被破了局。
“你跟谁学的解蛊手法?”事情说了开来,花错直指主题。
虽说苗人善蛊,一般情况也就是拉肚子、头疼这些小病痛,要到养出锁情蛊的这种程度,除非入圣教认真拜师习艺,在圣教里学上个三年五载,否则是绝不可能的事。
而较之养蛊、下蛊之术,解蛊之术,特别是技术越高深的蛊毒,其解法一直是更受珍视与私藏。
不为什么,就为了确保蛊毒的慑人作用。
试想,要是随便的阿猫阿狗都会解蛊,什么蛊毒都能说解就解、说治就治,那苗蛊还有什么搞头?又哪来的那层神秘面纱维持令世人敬畏的效用?
以圣教而言,也就只有最心腹的弟子……如同花错,身为掌门最宠爱的弟子之一才有机会学习解蛊之术。也因此当他见到一名汉家女子竟有同样的能耐,若不设法问个水落石出,可真是有辱他掌门弟子的身份。
可花错却不知道,眼前他所面对的钟离魅儿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不知道她的脑袋异于常人,时常塞得满满的,因为讯息的紊乱,除了反应慢还常常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原来你不是南宫瑾派来的。”她这么说。
“当然不是,那女人可没资格使唤我。”花错哼了哼,不忘他的问题。“你从哪里学来的解蛊之术?”
“我原本以为她因爱生恨,就回头雇用你来对付我。”这是钟离魅儿因为少年身上的各种蛊毒气味而推论出来的。眼下知道是误会一场,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润润……你不知道润润,她是我的好朋友,是你喜欢的南宫瑾的妹妹,她喜欢看一些《聊斋志异》、地方传奇之类的书。”
花错只想知道小肉票是从哪儿学的解蛊之术,这关那个叫什么润润的女孩子什么事?
难道……是那个叫润润的女孩教她的?
因为这个推论,花错在接下来的半炷香时间,很认真的听了一个“既然我爱不到你,就找人杀死你最爱的那人”的故事……
“所以呢?”花错问。他努力过,但当他听完整个故事,实在找不出这跟解蛊之术的关连在哪儿。
钟离魅儿一点也不介意他的不在状况内,还很认真的回应道:“所以,因为南宫瑾喜欢我哥哥,但哥哥要跟我成亲了,我以为你是南宫瑾买凶来杀我灭口的人。”
什么东西?花错有些头晕,他以前从没遇过这样的人跟事,让他深深怀疑是
不是汉语没学好,还是哪儿出了问题?要不,怎么他问的事跟她答的内容会是两回事?
这还得庆幸因为连着几天的跟监,让他知晓她口中的哥哥跟她其实是无血缘关系的兄妹,要不光是听她这一番话,单单是哥哥要娶妹妹的这段,还真够呛人的。
“让我们先抛开那个女人跟你的过节。”花错换了个方式,决定先强调这一点。
他突然体会到平常花非跟他说话的无奈感,内心充满忏悔的同时,重新问道:“解蛊的手法你是跟谁人学的?只要回答我这个就好。”
那双清澈澄透到让花错感到困扰的明眸轻眨了两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听话回答。“那个呀,是看书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