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他听到了歌声,于是大喝。「是谁?!」
宫人颤抖抖地现身。「禀摄政王,晚膳的时辰到了,小的奉命端来晚膳请摄政王用膳。」
「刚才是你在唱歌?」
「小的没有唱歌,小的只是一直站在帘外。」
若不是他,自己怎会听见歌声?
他回想那歌声,的确不像是眼前少年的声音,而是他经过槐城时,几个小童的声音。
是想起了那首歌吗?
那首描述一个痴心男子苦恋着天下最美的公主,可她如天上的月亮一般遥远,一样让他无法亲近……
「你会唱歌吗?」
宫人见他问起,便点头道:「小的会唱一点。」
「那首〈痴儿歌〉,你也会唱吗?」
宫人小心谨慎地问:「是跟公主有关的那首吗?」
「对。若会,唱来给我听听。」
宫人不知道该不该唱,可是见北宫澈神情哀伤,或许此歌能聊慰他心中相思。
于是他大着胆子开口。「天下有痴儿,寤寐思华皇。华皇不可亲,只闻长晏藏……」
当他唱完一回,回头看向北宫澈,只见他目光不动,泪水却从眼角淌出。
他吓得立即下跪求情。「小……小的唱得难听了,请摄政王恕罪,饶小的一条性命……」
「你何罪之有?」北宫澈喃喃自语。有罪的人是他,在她最危急的时候,却不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如今她不知道流落何方,而他倾天下之力仍然找不到她,不能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他才是那个最窝囊、最没用的人,不是吗?
「王上!」这时,巴武急匆匆地步进寝宫,揖手禀道:「不好了,听说朝中大臣分成两派正在大殿外议事,一派大臣坚持要找到华皇公主,另一派则赞成雕龙太子继承李广帝位——」
他凛色问道:「赞成雕龙太子即帝位的带头大臣是谁?」
巴武立刻答。「禀王上,是崔丞相!」
崔有忠?!为什么会是他?
他知道崔有忠对李厚忠心耿耿,对平定广朝之事功不可没,就连当初百官对立自己为摄政王一事议论纷纷时,也端赖他出声表明赞同,才阻止了广朝四分五裂的危机,为何他如今竟希望雕龙太子继承帝位?
崔有忠……到底在盘算什么,究竟是敌是友?
就在这时,北宫澈的脑海中也跳出一件事。当初华皇假扮俪人,却在锦亨园被人绑架,那时巴武查出守城侍卫是被崔有忠调离岗哨,但他找不出可疑的联想,如今……
他恍然大悟。莫非那时的主谋正是崔有忠,而他之所以绑架华皇,并不是以为她是俪人,而是他知道公主假扮女官出宫,所以才特意想绑架她!
可他为何要绑架华皇?
他是广朝的右丞相,理当忠心耿耿,除非……他骨子里并不忠诚,而是早投靠了别人,像是李重熙……
北宫澈忽然起身。「巴武,命人把崔有忠抓起来!说他勾结东巽国太子,企图将李家江山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理应收押问审!」
「是。」
他绝不允许有人背叛华皇,企图将属于她的皇位让给别人,若有人想跟崔有忠一样以身试法,他绝不心软。
就算他找不到华皇,就算李重熙真是文庆太子的嫡子也一样!
第6章(2)
永历二十二年冬,肃敬摄政王以右丞相崔有忠叛国,欲立他国太子以倒李家社稷,下令羁押右丞相,此后广朝文武忌惮摄政王威仪,莫不敢多言……
雕龙太子闻讯,言摄政王诬害广朝元臣、企图专权擅政,已不德至极,于是持开平帝所传龙玉号令天下,与南襄国王共拟天下檄文,誓师征广。
是时,远江南海千帆扬动,两国水军聚于广朝边境郢城,郢城将军江兴响应讨王,开城迎二国联军进城,联军遂得入广朝土地,步步进逼广都——
漫天烽火,烧亮了边境的黑夜。
雕龙太子终于以李家子嗣之名,联合南襄国对北宫澈开战,要用武力迫他让出摄政王之位。
这对李重熙而言是一场必须胜利的战争,对北宫澈而言,同样是一场绝不许败的战争。
进占郢城后,二国联军又连续攻下南方的第一大城——舒城及泾城两座城池,于是,李重熙在远江设置的据点已经完备,随时都能向广都挥军西进。
望着羊皮地图上的广都所在,李重熙的目光显得高深莫测,像是锁定了猎物般。
「殿下。」这时,他的左右手,也是自小与他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的崔障也踏进屋来。「据传北宫澈听闻郢城将军江兴主动献城,一时震怒,命人抓了江兴在广都的家眷,打算送交刑场以叛国罪名处刑。」
「他真的这么做了?」李重熙反而从容地笑开。「好啊,北宫澈,江兴助我,你也助我……只要你处刑这些叛臣家眷,你不德不仁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广朝,到时是官逼民反,你的摄政王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了……」
有道是欲得天下者,必得天下民心。
他为了得天下民心,苦心经营至今,终于正大光明地得拟檄文,以李家血脉的身分讨伐北宫澈;如今北宫澈让失去华皇的仇恨与伤痛给盲了心眼,只顾着把人都拘捕下狱,反倒让他的讨伐名正言顺……
不过,这一切自然也是他的计划。
一开始,他为了挑起北宫澈的求胜心,故意积极与他争夺驸马的位置,后来他让崔有忠绑架华皇,便是为了测试两人的感情,果然,北宫澈彻彻底底爱上了华皇,也决定了他如今的苦境。
正因知道情爱是人的弱点,他从来不把儿女私情看在眼里,女子只是他手中的棋子与引子,这世上从没有人真正走进他晦暗的心底,更没有人能动摇他……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冷不防地,一张娇甜直率的脸蛋出现在眼前,以他熟悉的娇柔模样,对他好开心地展笑……
他顿时凝住眼,然后不悦地皱起眉。
「殿下?」
直到崔障喊他,李重熙这才仰起头,将思绪重新转回北宫澈身上。「崔障,华皇公主呢?」
崔障面露机锋。「依殿下的吩咐,已经将公主安置在舒城里,由嫕娥看管着她。」
华皇自那日逃出长晏宫,本想前往北慎国,但广都各个城门都已被叛兵占领,为免泄漏行踪,她只好先逃往唯一可信赖的右丞相崔有忠的府邸。
她以为造反的只有左丞相谢涛,以左右丞相敌对的立场,崔有忠必定会保护她的安危,也会是唯一还对李室效忠的臣子,没想到他不但是策划政变的主谋,甚至是他把这项罪名栽赃到谢涛头上,收拢谢涛手下的飞虎将军兴兵作乱,然后在政变发生之前便将谢涛囚禁,让他伪装成于长晏宫自杀谢罪的样子,完美地计划了一场借刀杀人。
而崔有忠之所以找谢涛做替死鬼,除了两人拥有多年心结,更因为谢涛便是当年文庆之变时奉命杀害文庆太子的人。多年来,他虽然直谏,却一直忠心耿耿于李厚,若不除他,将防碍李重熙的夺位计划。
崔有忠的计划完臻无缺,没想到华皇幸运逃出宫,最后又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对他毫无疑心,崔有忠于是借口藏起她,并请命于李重熙如何处置她。
但这秘密意外被她发现,她无比震惊,趁着夜色找机会骑马逃出崔府,却被机灵的崔晔发现追上,在追捕中意外坠马昏迷。
等她醒来的时候,也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只记得李厚下旨召三国太子入广朝之前的事。
她忘了那些痛苦不堪的政变真相,同样也忘了她曾经爱着的北宫澈……
虽然崔有忠建议过李重熙不该留她性命,可是李重熙不愿杀她,只因当年李厚谋害手足夺位,为他身为重武帝的一生永远留下了污点。
他既然已得杀李厚复仇,广朝天下又胜券在握,自然不必多杀一人,毕竟华皇是跟他同出李家血脉的堂妹,虽是李厚的女儿,却跟当年未出世的自己一样无辜,若他也对她下手,那他跟李厚有什么不一样?
于是他留下华皇,却监管她的行动,更透过心计安排让崔有忠对她洗脑,将她化成自己手里的棋子,准备随时为他所用……
如今,时机已然成熟。
「是时候让她现身了,你去准备一下,诱使她回去北宫澈的身边,做我们的眼线与刽子手……」
李重熙终于决定亮出一直藏于手中的王牌,也是逼北宫澈走向死局的最终棋子。
舒城里,花木扶疏的宅第内,一位丽人站在花园里,对着天空飞过的雁儿远望出神。
「公主,您该歇息下了,喝杯茶可好?」
她却问:「俪人,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广都?」
「公主,这事崔大人已经在安排了,可是这会儿边境正在交战,要回去广都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呀!」
眼前跟俪人拥有相同容貌、甚至声音也一样的姑娘,是李重熙派来易容成俪人,实际乃李重熙培养的细作媛娥。她自小即成为细作,最擅长易容之术,扮过之人无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