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从话题开始便一直沉默未语的柔静女子终于开口辩解。名校大学学生的家境一向能允许子女财大气粗,只是当时新生的她情急拒绝时未考虑得到。“我今年没意思去派对,你们去吧。”
“这怎可以?!我告诉大卫你会去,他家饭店才赞助全场的canapes呀!”扁鼻子的西方女生跺脚。“你是要怎样才肯去?你不去的话收入场费的联络部可恨死你了。”搞不好会退票退赞助吧?
“我真的不想去。”她一向怕应酬,尤其校内聚会各系别互相的较劲比较更教人吃不消。
有好几个男生闻言探头过来听,坚持站着。“不打紧。你倒说说看今年有什么难题,也许我们能帮你完成?”
她隐藏厌烦的神情,敢情他们今天都是有备而来的,不许她走?
“这样吧……我还是出个问题,就参考去年标准试的小题目。”脑里在情急之下思考着可选的经济题目,她不得已顺着组友的话出题搪塞过去--反正她早已打算到时佯病,根本不会出现。“假设、假设我现在参与一场拍卖会……”
钟盼儿环视四周,伸出手,以抱歉的眼神借去身旁同学拎着的一本参考书。乔晓翔眼睁睁看着她把他的书拿在手上,而钟盼儿不经意低头瞄了眼--《普鲁士胜利之役:谈俄国变节的影响》?她眉皱得更深,这种书真的会有人从头看完吗?
“参展商免费赠送我这本历史书,可同时我也看中了另一本想买的书,那书在场内的售价为$28.99.”她纤白指尖随手敲敲桌上的物流指南,一口气流利续道:“若果我只能从场内拿走一本书,而我本身心里对这本指南的最高承受价格为$30,那么,我带走原有这本历史书的机会成本是多少?”
“我才不会花钱买莫根教授的烂书。”有人低声嗤笑。
“那……”一阵静默,其中一名满颊雀班的男子终于开口,居然还仿如身处课堂上般举手。“答案是三十元吗?”
他后面的几名男子亦状似跃跃欲试,矛盾地不愿输了阵势,更怕在佳人面前出洋相。“根本不用钱吧?”
机会成本几乎是任何一本经济学书的入门单元,之所以一时间唬住了大学生的原因,是因为典型商科所灌输的概念太多,以致使最简单的基本题反而显得令人混淆。
“不对。”她含笑拒绝,题中数字就只列了几个,商科的同侪迟早会算到答案,所以她得速战速决,飞快地念着倒数,每秒两数字:“十、九……三、二、一!很好,题目时间结束……大家假期结束明年见吧。”
“噢不!盼妮,等等……”
她趁众人纷乱之际迅速携着包包逃之天天,只要走出这课堂再关电话就能让她清静个几星期。钟盼儿慧黠地笑,快步离开,直到走至堂外草径方缓下,抬头,惊觉自己居然是勾着刚才那名修长男子冲出来的。
对哦,书得还给他,不过她只顾着想她必须先逃出来比较安全……钟盼儿把手自他的臂弯中抽出,不好意思地握紧参考本;他有一张亚洲人的脸廓,却比一般男生白皙。她猜想着他的国籍,改用已甚少出口的母语:“你能说华语吗?”
“我可以说华语。”他的嗓音同样生疏,给予人的形象如出一辙--低沉而淡漠;她忽然闪神想像他在校常用的英语应该会好很多,“对不起,把你拉了出来。”
“不用对不起。”乔晓翔温声回答,摇首。“我也想走。”一早就已经相i走。
钟盼儿看清他的模样。他比她高一个头,东方男性的脸庞神情沉静,鼻梁上银框眼镜挡不去眼里的复杂眸光,令他的气质更加神秘莫测,不过她无意了解。“刚刚麻烦你了,喏。”
她穿着高跟鞋,一轮小跑在脸上留下微红。他的目光从那双颊移到她手上,本能地接过书本,沉吟半晌,不假思索地张唇问道,“你那道问题的答案是$1.01吗?”
换句话说,理论上如果她认为这本免费书还值一块钱以上的话,就应会从拍卖会上取走,否则便该是去购买那本心头好。
钟盼儿还在留意着他冒出毛线头的棕色毛衣,他这一唤,提醒了她心神。“嗯……你答对了。”
视线重回他脸上,心想,她在商学院应该未曾遇过他,但接触过经济学的人何其多,她只当他是别系的普通旁修生,并不打算履行承诺。“但抱歉,时限已过,你没有奖品了。”
“我不是想要礼物,我只是……确定一下。”乔晓翔偏偏头,没有多作解释,善意的笑容极浅,却意外冲去不少笼罩着他的忧郁感觉。她惊觉自己的小家子气,有些内疚地绞着手。“真不好意思。”
“不要紧。”他深视她一眼,简单地笑着摆手。“那么,掰掰。”
“谢谢,再见了。”她微笑地朝他挥手,退后几步,接着两人在草地上的岔路背对着分道扬镳,不再回头。
乔晓翔低头抱紧书本离开,她看不见他因她的话随后自嘲的撇唇,甚至不知道他们在这校园里不会有再见的一天。
但他并不介意在大学的旅程中,最后一个和他谈过话的人,是她。
第4章(1)
纵使外头酒吧摆设有多以精品堆砌而成的纸醉金迷,但场后偌大的休息室仍是一贯简洁舒适,光线轻暖,形成强烈的对比。乔晓翔靠在房间沙发旁的墙边,不发一言地核对着刚才一箱箱送来的酒品进货数据。
身后房门传来开放又关上的声音,脚步渐近,他未受干扰;遭冷淡对待的棕色皮肤男人刚进来就往冷色衣柜那处走,胡乱翻了几次,终于挑了其中一款长裤站起来,便看见他衣柜间隔内一排相同系列中的不同瓶装、不同的花果成分配搭,同样的柔美氛围。“哇,你买不少嘛。”
他瞥他一眼,不说话,待手上几笔交易审对完成后才抬头,把进货的文件板插回固定的收纳位置中。
“真不懂你一个堂堂大男人怎会买这些粉嫩嫩的。”佘兴生当然知道乔晓翔是专为哪一个女人亲自采买,并不点破,却忍不住继续嘀咕:“你很需要护发吗?也不需要搞得那么香吧?”
“不喜欢你可以不要进来,”终于正视来人。“这是我的休息房。”
“我本来不想进来的,但我的制服裤不知道又忘在哪间饭店床上,这才过来拿新的。”佘兴生笑笑带过自己的风流韵事,取来一套新的制服,先低下鼻子嗅嗅,确定没有染上香氛才穿上,免得脱下的时候有女人误会叫嚣。
说起来他该直接找翔验气味才对,因他嗅觉比较灵。上季加州品酒协会还为了欧洲酒展替他的鼻子投保五千万,当然,不能负责试自己那批,以示公正。
乔晓翔不常留守酒吧工作,通常是欧洲酒厂那边送货来时在场点算,晚上再被小气的大老板硬拉来充当驻场保安兼调酒师凑人数。一个调酒功夫不错、光站着就可当两人用的员工去哪找?!当然是能省多少就省多少。
一大票女客人被他迷得半死;可是事实总是显得讽刺,她们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是知名的品酒师及酒厂大商,其酒厂所出品的洋酒在世界各地皆为老饕梦寐以求的圣品,在台湾的销售管道更是窄得非内行人不得其门而入……这埸内部分名酒都出自他厂中,是夜店连连旺场的一项武器。
他从不向人提及自己的感情状况,蜂拥捧场的客人以为他仍单身,女追男的戏码不断上演,相熟的朋友却深谙他早已死会。佘兴生耸耸眉,不避嫌地大刺刺当场换制服。都是男人嘛。
“对了,她喜欢吗?”指指成组的香氛保养品,先前看见外面几个公关在休息时热烘烘地谈着护发、某人不语地听着时,就知道这套新品早晚会出现在他手上。
“没。”脸容冷淡的男子终于肯回应。外国专柜往来的顾客多,他无法清楚试出香味,干脆整组各有不同气味的都买下,回来再挑;但最讨喜的味道盼儿也不甚热中。“她觉得太香了。”
“你错失良机喽。”佘兴生忍不住啧声大叹可惜,舶来的顶级产品确实不便宜。“那这些你还要不要?我可以帮你问问外边经理她们有没有兴趣?”
可能已经不止有兴趣,简直卯死了。
“好。”摆好对货表,已穿上间纹衬衫的乔晓翔站起身,拿起搭在一边的黑色领结,预备应付晚上最旺的场段,然后面向着镜子,却是对他说话:“还有,你有空的话转告铭,我下半个月都没空回来。”
“喔,也是。”也差不多是新一季果农的招待大会,他点点头表示明白。“对了,老大叫你可不可以把IGT那系列再提高两成进货,说赚得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