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盼儿抓着她肩上的淡麦色大掌,他的表情比她决绝太多,那陌生的神态正残酷地叙述着她早该知悉的事实。
“你现在只是一时不习惯我不在,假以时日会恢复过来的。上官耀司会代替我好好照顾你,关心你的人也仍在身边……你其实没有失去什么,更不会感到孤单。”她的坚定太薄弱,他得揭示更多有力的证据去巩固它。
钟盼儿挣扎过的眼眸凝视着他。她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吗?理智替她选择了正确的路,而绝不是像现在般一味寻求逃避……但她好怕自己做不到……
“我们没有相爱,如果继续在一起也不会是这个原因;与其这样,何不敞开心胸给其他愿意全心全意接纳你的人?”
盼,我爱你。
“嗯,我不爱你……”她失望的眼神空洞,低下头,像一个逐渐抽空了思想的傀儡娃娃,随着他的话喃喃地对自己重复,抚握他掌心的手收回身侧抡成拳头。
乔晓翔闻言,似是安慰地淡笑。“幸福就在你的面前,你瞧,只要不作它想,直直地走过去,你便能轻易抓住它……就算不为自己,你也得为你的家族、你过往耗尽精力守护的事业着想,那是你一切的希望,相信我,不要让一时的意气失去它们。”而他的存在过于卑微,甚至不配成为她的绊脚石。
我知道,失去你形同再次失去全世界。
“我明白。”钟盼儿别过头吸吸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恢复冷静的面孔面对他。也许……如他所言,她只是习惯了亲密的他,过一阵子便能笑着面对过去。
“我和你的命运不同,你会依着它顺遂地走到最后,我相信你。”他压下仅余的痛觉低语,于临别此刻少有地透露:“盼,谢谢你。”
谢谢你曾带给我一个全新的历程、那些本来在他生命里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我也……谢谢你。”
若没有他给予的默默支持,她无法想像自己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
乔晓翔示意她先离开,钟盼儿低头起身,在玄关套上鞋子,站住回望他的脸庞。
他上前替她打开那比之以往任何回忆更沉重的大门,本来冷然的脸孔勾起平稳的笑意目送她。“祝你新婚快乐。”
“我会的。”钟盼儿接过他递来的皮包,心酸地想着,他靠近她的一刻,翔甚至没有再亲吻她的念头。“你也……保重。”
她鼓起最后的力气朝他微笑挥手,便不再留恋,背对着五号总统套房的门牌直往电梯方向走。
她的注意力太少落在公司的事以外,以致小小的谎言便能骗过事业心重的她,让她以为这饭店不过是夜店的副业,可任意持卡使用。
乔晓翔撇开视线,关上门静静踱步回房中收拾,坐在床上等待得够久了才离开。在旅程的末端,他告诉自己永不后悔。
他不会忘记她,但同时……
已没办法再追寻。
第9章(1)
“约翰,快过来!我们等你好久啦!”满脸日晒痕迹的大汉甫瞧见他从石径远远走来,大呼小叫的又是招手又是跳脚拍大腿,使得坊内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不就来了?”东方男子扬声应答,边脱掉满是泥巴的脏污手套边大步上前;身旁另一名同样农夫打扮的青年接过他手套,连同自己的一起丢到篱笆下的大木盆里,这才咕哝着走进庄园的侧室。
“叫什么叫啊!嗓门很大就不要吵耶你!真像个大妈!”
“我叫你去喊老板过来,你干嘛去这么久?”身高两米一的金发大块头这会更是扯大嗓子吼,分明是想用浑然天成的气势压扁那小子,却连累全场的人一并耳聋。
“庄园就这么大呀!你要怎样快?”青年反唇相讥。占地四千亩的庄园,加上要爬上河谷地带陡峭山坡的葡萄种植场找老板,是他火气的来源。
“呀呀矮人腿短走得慢还死鸭子嘴硬,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抽死你--”
“别吵,是我耽搁了。”乔晓翔出声平息无意义的争吵,静谧的田园生活没有太多消遣,他们总热中耍嘴皮子,却苦了看厌的观众。
一年一度的杜塞道夫国际酒展将在数个月后举行,他各个酒厂区的酿酒师纷纷云集于此的原因,正是为了端出自己所属区域的顶尖酒本,供作挑选成代表整厂参展系列的作品。
荒废的磨坊成为现成的试酒会场地。其实也不需准备太不多,铺上白色桌巾的几张桌子排成一长列,随着与会者新运抵的酒桶整齐地摆放,小点心、酒杯、空桶亦如是。有些预备供试用的酒瓶已放在冰酒器中,即使白酒不如红酒那么重视透气。
“人到齐了吧?可以开始了。”尽管有人这样说,但其实十多个早来的师傅已不亦乐乎地互相啜饮对方的压箱宝,横竖是自家门内的比试,不用那么拘束……
“哎,想不到你调的这种烟熏味居然这么微妙!”在场一名手臂刺青的瘦削男人大力拍打另一名同门的肩胛,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你快拍死他了。”一名梳着蓬松麻花辫的女酿酒师皱皱眉,仍是好心情地啜饮手中的琼浆玉液。“我猜今年韦度的酒可能有机会参展……”
她表情没多少嫉妒,大家尝到好作品亦皆如此,能挂上Annaleigh的牌子出赛固然是无上光荣,但今年不成便回去努力寄望下年,酒厂一向推崇良性竞争,没什么好抱怨的。
乔晓翔抹抹手接过第一杯酒,圆底玻璃杯摇动着的浅色液体微带着沉淀物,待酒面和空气充分接触,他低头熟悉地嗅闻,略顿,未下咽便交回酒杯,
“青草味重了点,应该是压榨葡萄时的力道过大而非不够成熟。可能克汉他们未熟悉新机器,帮我多提点他们。”酿酒师不等于酿酒工人,有时两者的沟通未协调好或监管不足,就会使成品和酿酒时预估的相违。“浆果的甜味很足但不够圆润,再下点酵母菌。也试试换成Riesling同样做法再酿制一次,这种葡萄应该会更配酒型。”
“喔,是……”被点评的酿酒师嘴里应着,不时记下笔记重点,幸而总裁批评的态度专业而中肯,让他心里着实受教。
旁人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品酒者移动,说不紧张是假的。最后的决策者是这个仿如考宫巡逻、辨酒能力超凡的男子,他们当然在乎他的评价。
时间十足充裕,两名学徒随着他走动,到了第四款他才初尝酒液,舌头咂过唇腔内的甘液,快速与脑中储存至少几千的酒品资讯作比较,然后张口熟练地吐往旁边的空酒桶。
他眼神稍带赞赏地投向酿酒师。“这不错,但层次稍欠了点,转木桶再贮放四个月等熟成我会再尝。”
白酒隐约逸出淡雅的洋樾花香味,但他不肯定能否久存。
依样画葫芦地重复着动作,按视觉、嗅觉、口感和均衡感评审,乔晓翔心里已经有了底。这时门被推开的声音骚扰了他的思量,入眼的中年男人精神饱满地进入小会场;他放下酒杯,神情敬重地迎上。“你来了?”
“呵呵,你都邀请我了,我就堆着厚脸皮来唠叨啦!”陆克阳朗声而笑,亲切地搭着他的肩,这外甥起码比他高了半个头。
“别这样说……”
“现在试得怎样了?”陆克阳好奇地问,随手接过一杯清澈的酒,咕噜咕噜喝着润喉--不像身旁的高手靠嗅闻就已知酒的体感及添加物,连喝下的动作都不必。
“初步大概挑了三款左右,还没选好,我带你去喝?”乔晓翔提议地询问,换来来者没趣地横瞅一眼,还捏捏他坚硬的肩膀。“我对酒味又不那么内行,哪一款喝起来不都一样?反正这酒厂现在挂你的名,你管就行啦,我乐得轻松。”
亲生儿子和酒厂生意不投缘,看一次蚀一回钱,干脆包袱款款逃回台湾当律师;相反地,他原本请来当传译桥梁的外甥却愈学愈上手,由酒农的工作做到品酒,他见猎心喜,连招人都省了,直接找翔来管理,首两年生意就翻了五倍以上,且酒厂由他经营后更是斐声国际。
他乐得轻松,几乎是感激到痛哭流涕地把生意交给这能干的小子,光是盈利在银行的利息已足够他过一辈了好日子--翔却不肯一笔过地收,照样把一半股份安回陆姓……他只好一点一点地给回。
“随便站着享受一下吧。”塞给他一杯白酒,陆克阳拉着缺了心魂的人到一边落地窗看着风景聊天。乔晓翔拿着酒杯,却学不来放松。
回到酒厂已近两个星期了,他仍未忘怀。
他得承认自己不如想像中坚强,他根本无法不在意漫天覆来、关于她婚礼的倒数报导;与其忐忑,于是他在她离开的第一天下午,便买了机票即刻离开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