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置身事外吗?又不尽然;一种模糊的熟悉感缓缓升起。
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巨大深刻到让人宁愿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承受疼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准备一跃而下?
文馥芃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她自己,当年——
「小心。」陷入沉思的她不知发呆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文馥芃再度翻白眼。看到鬼了,这人不怕随便出声吓到她,然后她不小心失足掉下去?
她根本不想死。当年没有死,现在就不会。
回头一看,果然是去过FBI进修的谈岳颖去而复返。
夜色更深了,附近大楼霓虹灯闪烁流转,时明时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文馥芃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笔直地聚焦在她脸上。
又来了,那个寒毛直竖的古怪感觉。她皱眉。谁喜欢被这样盯着看?这人也太没礼貌了吧。
他似乎误解了她的皱眉表情,略带抱歉地开口:「你大概不记得我了,先前还没来得及讲完,我是谈岳颖,在警大时我们其实是同期——」
「我记得你,不用多罗唆。」文馥芃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切入重点,「听说你去过FBI受训?那为什么刚刚还拖拖拉拉,差点让人摔落楼下?你动作不能快一点吗?多让她在栏杆上待一秒钟,就是多一分意外的风险,你到底知不知道?伟大的FBI都教了你什么?」
面对毫不留情的批评跟教训,谈岳颖还是文风不动,神态自在闲适,双手还插在长裤口袋里。好像他不是站在九楼楼顶吹风,而是在欧洲哪个街头的咖啡座等着品尝美味咖啡似的。
「不会的,刚刚那位小姐……不会跳下去。」他说。
文馥芃对他的笃定嗤之以鼻,红唇一歪。「这是哪一国的马后炮?刚刚她明明就差一点捧死了!」
「嗯。」谈岳颖点头,没有要反驳的意思,但也没有被文馥芃的咄咄逼人给吓退。突然,他反问:「你看清楚了那位小姐的装扮吗?」
「当然。白色长上衣、非常贴非常紧的七分牛仔裤,还有超过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咦?」
说着说着,文馥芃突然领悟到一件事不大对。
闪闪发亮的漆皮高跟鞋?
「她没有要跳的意思,因为她一直穿着高跟鞋。」他淡淡点出了她刚发现的疑点,「执意跳楼,不会穿着全新高跟鞋,还小心翼翼的不让鞋被擦伤。」
说的没错,但她还是不大服气,「也许是临时起意?」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再度同意。「遇到临时起意,那就要拖。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她一时的情绪过去,就安全了。」
所以简单来说,他刚刚的做法完全没错,合情合理,而看不出来的文馥芃整个落居下风、很下风、非常逊!
看他那个样子,文馥芃越发不爽起来。虽然他完全不反驳不辩解,表面上看似都在同意她,可是实际上,反而是他就着情况教导了她一番。
他以为他是谁?!
她的表情一定很明显,因为人家看了,微微一笑。
「我姓谈,叫谈岳颖,跟你在警大是同期。」俊眉一扬,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笑开了。「喔,对了,还有一件事——相信你也知道,我呢,是去FBI受过训回来的。」
第2章(1)
平静的冬日下午,分局却因为有益客即将临门,而处在沸腾的状态。
「投影机调整好了没有?快快快——」
「把窗帘拉起来!不行,还是先打开好了。」
「桌子擦过了吗?花呢?有没有鲜花?」
「饮料准备了什么?可乐?红茶或绿茶?咖啡?」
「相关档案数据呢?不够不够,只调最近三年的绝对不够,要把所有相关的全部调出来备查,谁知道会被抽问到什么?」
谈岳颖走进分局大门时,被吆喝着搬档案经过的警察弟兄们给挡住,他停下脚步,俊脸上全是诧异。
「怎么了?今天是署长还是督察主任要来?」
「演讲啦!」弟兄们根本没时间多说,随便回答一下又跑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演讲,讲的又是什么题材,可以让上上下下都忙成这样?谈岳颖本身就是常常要授课的讲师,可从来没看过这么踊跃又热烈的准备。
因为实在太好奇了,所以洽公结束之后,他干脆悄悄从后面走进一片漆黑的会议室,共襄盛举一下。
台上的人儿,好耀眼,难怪如此无聊的题材可以吸引到这么多人。
因为演讲者本身就是一道风景。整齐的套装掩盖不住前凸后翘好身材,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上,浓眉大眼,红唇粉颊,一点妆也没化,却像是会发亮一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外行的看热闹,但内行的看门道,她不愧是有名的「性侵害达人」——可不是说她超会性侵害,而是她的专长在侦办此类案件——讲起案例来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也难怪底下听讲的人聚精会神,专注力非同小可。
如此专心的原因还有一个——也是最恐怖的一个——文馥芃演讲的时候,还会抽问底下人起来作答!答不出来或答错的话,如电的谴责视线就立刻探照灯一般投过来,看得人心虚气短,然后,就是文警官著名的臭骂。
「这种判断还会错?要是你当时在现场,已经不只二度三度伤害,早就不知道几百度伤害被害人了!警察都当几年了,有没有一点慨念啊?」她瞪起大眼,狠狠骂着回答不合她意的弟兄。
被骂的人不服气,粗声抗议:「援交本来就很难判定是否双方合意,我当时的笔录以及后来的报告都写得非常清楚——」
「未成年没有合意不合意,只要是xin交都算违法,这有多难判定?!」
「文警官,难道,你真的是到法定年龄才交男朋友吗?」这位新调来的警察故意流里流气地问,一面凉凉打量着台上的艳女,「我看你长这么漂亮,从小就有人追吧?两小无猜的时候,情投意合也是很自然的,别跟我说你不懂。」
「完了……」
「他完蛋了……」
「新来的没办法……」
「怎么没有人先跟他讲清楚……」
底下同情的窃窃私语此起被落。
文馥芃的目光已经冷到犹如两道冰锥,可以刺穿心脏,取人狗命。她冷冷看着那位故意调侃她的警察,俏脸毫无笑意。
「是,谁都可能意乱情迷,尤其在年幼或知识不够的时候,所以法律才要从严认定跟规范。因为不但要确保外界安全,也强制保护青少年不因自身无知而任人伤害。」她傲然睥睨地说:「看来您的无知也让您还落在受保护范围之内,所以保护您是我的职责,我就不动手了。」
「哗——」众人一阵哗然。敢这样当面挑衅,真不愧是文馥芃!
那名警察被说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之际,更下流地说:「干嘛不动手呢,我身上有些部位……确实挺欢迎你来动手的。」
「只怕我动完手之后,那些『部位』就再也不存在了。」文馥芃果断地结束这话题,「你的小问题请自己解决。我刚发的法条摘要回去再仔细读过,下周我还要再抽问,若再答错,这次讲习我就算你缺席。」
「你……」
整个会议室气氛更紧绷了。人人自危,深怕自己被点到,变成下一个苦主。
说真的,谈岳颖还真没看过哪个讲习有这么大的魅力,或者该说恶势力!
本来打算看一下就走的他,在会议室后面站了快半小时,直到全部听完。光看她左骂人右训话就够精采的了,更何况她如此赏心悦目。
终于,讲习结束之际,众人纷纷起身离座,以最快速度往门口移动,不敢也不想跟这个恰查某处在同一空间里。
走向后门的人,都看见了谈岳颖。只见修长的他闲闲靠在门边的墙上,气定神闲,好像刚欣赏完一场好电影或音乐会似的。
「谈督察,你怎么在这里?」
他但笑不语,眼光移向讲台上独自收拾着的人儿。连关机器、拨电线、迭纸张的手势都那么果断利落,气场充足,方圆十公尺以内没有人敢靠近。
「你刚看到了吧?是不是真的很凶悍?名不虚传。」跟他相熟的警察弟兄凑过来,压低声音,悻悻然地说:「我们局里已经有八成以上的弟兄被她臭骂过了。她要不是女生,大概早就被人盖布袋修理、打成重伤了,气焰这么高张!」
「是吗?」谈岳颖听了,微微皱眉,笑说:「我只是有点不懂……」
「不懂什么?不懂她为何官可以做到这么大?为何还没被打死?为何这么讨人厌?小时候受过什么刨伤?」警察忿忿反问。
「不,我不懂的是……」谈岳颖拖长了语调,慢条斯理说:「如此名花,究竟因何至今无主?」
闻言,要走出去的、刚走过来的、在附近刚好听见的众警察,在那一刹那都停下了动作,像是看到鬼似的,有志一同转过来,瞪着谈岳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