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箸,嗓音含糊,仍对他的说辞存疑:
「光看着你,就会觉得一桌饭菜好吃?这种话听来,真匪夷所思……」她还是不相信。
「哪会?我前几次吃到常大婶的芋泥炸丸,虽觉不差,但也没今天嘴馋,想再多吃一两颗呢。」他目光深邃,黑瞳炯炯,映着他凝视他时的认真表情,他故作恍然大悟,又咬一口芋丸,另外一半,塞到她嘴里,俊朗轻笑:「果然,一边吃饭,一边拿你当配菜,让人食欲大振。」
原来,有这番感受的,不单仅止她,就连他也……
身旁之人,影响心境甚剧。
让人心甜的彼此,相偎相伴,教粗茶淡饭也更胜麟肝凤髓。
日子,平平顺顺溜走,朴实平凡中又很安逸,不是头一回游历的人界陆路,却有她意料之外的新奇好玩。
前几日,还笼罩在西海龙王随时会出现的阴霾下,无论做任何事都绑手绑脚,快乐也跟着对半打折。
但一天天过去,恐惧,像是庸人自扰,别说是西海龙王,连条小鱼小虾亦没个影儿,时间一长,她也渐渐松懈。
她和狻猊,是珍珠阁内最不负责的当家主子,也是最肥硕的两只米虫。
阁里开门做生意,勤快招揽客人时,他们光明正大走出阁门,去玩去逛去踩大街,众人嚷嚷要喝他们的喜酒,又是叮嘱又是拜托他们,出门采买些喜宴必需品回来,别净想着玩乐。
结果白天出门、晚上返归,两人手上、怀里全是吃喝玩乐之物,哪有半项跟婚事有关?
两人对婚事的态度,仿佛无关紧要,看进阁里众人眼中,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年纪稍长的老仆,希望热闹办场婚宴,让左右邻居沾沾喜,见五爷完成终生大事,他们才觉安心,接下来好催促新人,快快生出下一代的小主子,传承下去珍珠阁事业。
年纪轻些的婢仆,倒有另番见解,认为五爷和新夫人对婚事视之无谓,八成暗地里有旁人无法明白的感情盲点,才不赶着给新夫人正式名分。
至于两位当事人,纯粹对人类繁琐的婚丧喜庆,懒得多加了解。
成亲与否,不代表一生恩爱,他们不吃人类这套,身上没有驮负太多道德枷锁,爱和不爱,对他们是如此简单的事,让不让人知道,请不请大家喝杯喜酒,都不会影响它的发生,他们自然懒散以对。
延维亦非一般姑娘,提及婚事便娇柔羞涩,她不稀罕珍珠阁里的「陌生人们」给予什么新婚祝贺,明明是两个人的私事,他们插个啥嘴呀?!
要吃吃喝喝,不会叫桌丰盛饭菜,大伙儿围过去坐满,吃个痛快不就得了,巧立啥名目嘛!
其余人越是啰啰唆唆,只让她觉得烦。
「他们出自一番好意,我们就顺从他们一次吧。」狻猊在被架去丈量红蟒袍尺寸时,苦笑对她说,要她也甘愿点,凤冠霞帔、朱罗绣衣同样等着她呢。
今日预定好的游湖行程,被全盘打乱,延维无法像狻猊拥有和善好脸色,她绷着脸,不笑的神情,异常冷艳。
裁衣师傅对她的热络赞美,夸她身形秾纤合度,她一丁点也不开心,自始至终不吭半声,任由她们翻来转去,又是量肩又是圈腰的,只盼快些结束恼人无趣的繁复杂事。
好不容易裁衣师傅写齐所需的尺寸,应允将以最快速度赶制后便先行离去,延维才松口气,裙摆一撩,匆匆跨出厅门。
「没见过有人要成亲,脸还这么臭,一副心不甘情不愿。」
「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能嫁给五爷哩!」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后小婢女自以为声音压得够低了,也认为延维走远,不可能听见她们的背后窃语。
「要不是亲眼看过五爷待她好,她刚才对赵师傅爱理不理的模样,我会以为她根本是被逼着嫁五爷吧。」
珍珠阁里的丫鬟,个个视延维如侵入者,莫名出现,莫名成为五爷的妻,莫名当了她们的新夫人,谁服气呀!
于是私底下,总爱批评两句,藉以平息芳心破碎的失恋心痛。
「五爷也很奇怪,看似很疼爱她,可迟迟不给她名分,对于婚事,好似有也行,没有亦无妨,金晶她们说,五爷没成亲的打算,是给总管催上架的。」
「……说不定五爷早先与她办过简单的迎娶,只是我们不知情罢了。」
「没有哦,刘伶私下推敲过,也从总管口中问出来,没这回事呢。」
她们巴不得五爷无心于新夫人,最好是一时新鲜,热头过了,婚事快快告吹,把她们英挺俊俏的五爷还给她们,就算她们没机会成为他的夫人,远远恋慕他也很好。
除了私心,延维的不善交际、不会做人,没有一张甜嘴,不懂讨好阁里上上下下,更加深她们对延维的不满。
「如此看来,五爷根本不想娶她吧……总管他们太多事了,何必逼着五爷,与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呀……」心痛死了。
「哼。」延维冷嗤,当她们是疯狗乱乱呔,这些小女孩的敌意从何而来,她很明白,但她无暇去管,心里唯一在意的,是赶紧将同样被当成玩偶丈量身躯尺寸的狻猊给救出来,两人再一块去游湖!
眼前远远廊下,又有三个小丫头交头接耳,捂着粉嫩唇儿,咭咭偷笑,看见她时的眼神,都带有相仿的妒意,隐藏功力不够高深,她一眼就看穿,不过她习惯被人嫉妒及排挤,所以完全不难过,更不会搁在心上。
第九章
气她,讨厌她,说她坏话,她又不会少块肉。
当三名丫鬟正面迎来,三人没忘表面恭敬,一个个软软福身,朝她行礼。
「夫人,您找五爷吗?他在珍珠阁大厅,您朝那儿去,就能看见他呢。」中央的那位,笑容可爱迷人,可甜孜孜的嗓里,恶意浓浓。
延维很熟悉,因为她自己做坏事时,嗓音也是特别娇、特别嫩。
吃人的兽,往往拥有魁人的嗲嗲音色。
哼,她延维不是被吓大的,这几个丫头,八成就是知道狻猊在阁里大厅,正被哪几个貌美女客给团团围住,也要她亲眼去看看「她家夫君」有多受欢迎,待其他姑娘亦同等的温柔,最好她自个儿能认清现实,自觉配不上他,半夜趁四下无人,羞愧地收拾包袱离开……
是怎样?她破坏太多他人恋情,所以天理报应,现在轮到别人来坏她恩爱吗?
偏偏她延维不是这种货色,小丫头们的伎俩她见多了,玩得比她们更阴狠,啥也吓不倒她,就算她正巧来到大厅,撞见某女客佯装绊到裙摆,跌进狻猊怀里,紧紧缠抱,她都不觉得有何关系,只除了——
林樱花。
她几乎快忘了,这一个让狻猊首次对她冷颜以待的娇柔姑娘。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告诫过她,不许招惹她。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在她最危急时现身,救她于禽兽魔爪之下,英雄救美,抱她脱离险境。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不辞辛苦,勤跑人界,就为她手上一炷烟香。
她延维,谁都不怕。
除了林樱花。
那个正跌进狻猊怀里,一脸笨拙窘红,双腮因而更显鲜嫩的纤弱女子。
「抱、抱歉……」林樱花匆匆由狻猊怀中退开,脸上红潮迟迟未退,对自己的拙态很是懊恼。
「别慌,先请坐。」狻猊温柔浅笑。「你想买条珍珠项链,送予令堂当寿辰之礼?」
「嗯,我娘素来喜爱珍珠阁的饰物,去年我送她一对耳饰,她很开心,所以……我想找能与那对耳饰相配的珠炼。」腮间窘红,好不容易才慢慢消散,林樱花不再手忙脚乱,正襟危坐的模样,像极了听训的小粉娃,娇悄可爱。
「郭强,去取那串七十六颗金珠的链子来。」
「……咦?我尚未提及我先前买的耳饰,正是金色真珠……」林樱花对此巧合颇为意外,狻猊仅是笑,没多解释。
「五爷,请。」郭强递来锦盒。
盒里一串珠圆色润的美丽珠贝,罕见的金泽,一颗颗饱满浑...圆,大小近乎无异,珠数又如此之多,价位肯定不低。
狻猊将锦盒放到林樱花面前。
「这串真珠,与你送令堂的耳饰,是否相仿?」
「是,大小和色泽,几乎一样,好漂亮……」
「这是东海珠蚌所产之珠,寻常颜色是乳白及淡黄,越是深海,真珠色泽越深,或许与海水温度差异攸关,百来颗蚌中,能寻出一颗澄金色真珠,已属难得,珠体虽小,小得精巧别致,佩戴起来贵气却不显俗气。」
林樱花很是喜爱,一瞧再瞧。
「那就带这条珠炼,我让人替你包起来?」狻猊口吻像个地道商人。
「可……我还没问它要卖多少?」林樱心里拿捏的数目字,就怕不足以买下它。
「珍珠阁这几日正好在促销,你一定买得起。」狻猊报了个数目,一旁郭强心痛抽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