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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静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用手肘抵开那具真要贴靠过来的身躯。

  「嘿嘿嘿……」秋涵空没再跟他胡闹,修长娇身懒懒赖进圈椅内,慢条斯理道:「咱们家采居做事,你尽可安心,欸,他可较你好玩许多。唔……如此又这般想想,我好像有很长一阵子没找他玩了。」

  宫静川淡淡横了他一眼。

  「我欠采居先生一个人情,待事成,我会好好答谢他。」

  秋涵空可有可无地轻哼了声,好半晌才道:「那姓夏的假冒江南秋家字号一事,你是不想多利用?如今证据在手,只需煽些风、点上几把火,再来一招移花接木,最后是栽赃嫁祸,准能让他连抄九族。」

  宫静川眉峰微乎其微一蹙。

  「唔……还好还好,晓清已出夏家,在你底下生活,抄九族不会她。」秋涵空顿了顿。「你想怎么做?」

  ……只希望宫爷无论作何决定,都别牵连无辜,这样……就好。

  淡蹙的眉间一弛,宫静川收起折扇。

  「该弄谁就弄谁,其他人,全散了。」

  「欸,果然柔情似水,心里有人,当真就不同了。」

  宫大爷脸肤微红,嗓声仍淡漠定静。「要你管。」

  他没意会到,这一次,他未急着撇清兼否认。

  庆阳桑林坡下的水岸,今日又有送民生物资的舫舟停泊。

  「静慈庵」的尼众领着几个庵里收留的大孩子们等在那儿,一个个正接过舫舟上搬下的货物,准备打回庵里,瞧瞧搬下之物,有米有茶、有油有盐,还有好几迭大小孩子们的新衣,以及文房四宝和书册。

  舫舟主人下了船,陪一名容色美丽的女尼缓缓走在桑林坡土道上。

  两人边走边聊,已聊了好些话。

  女尼忽而笑道:「你膝腿似好些了。」

  「嗯,现下缓步行走可走上大半个时辰而不觉疼痛。」宫静川踢踢腿,嘴角一扬。「晓清常帮我推揉,她自有一套手法,也教过安丹该怎么弄,只是安丹初学,现下还没怎么抓到窍门……你别瞧晓清瘦瘦弱弱,推拿时,她手劲拿捏得极准,该重就重,要轻便轻,很舒服。」

  「那很好。」方珑玥——如今慧号「灵安」。她含笑点头。「往后要有机缘,也该跟晓清施主学那套手法,可用在庵里几位上了年纪、行走不便的师父身上。」

  「晓清知我要来,要我帮她问候你。」

  「等你回北方,也帮我问候她一声。」

  宫静川与她走上桑陌,立在那儿,几个脚程快、力气足的大孩子扛着东西从后头追上,嬉戏笑闹着,灵安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摇头微笑。

  「明玉和澄心呢?也都好吧?」她平声静气问。

  宫静川有些走神,直到灵安又唤他。

  「……嗯,都好。」这桑陌上,相同所在,有个姑娘曾大胆对他示情,将双心玉相赠……他没有接受。「她们都好,只是很爱贴着晓清,拿她当主心骨,有时晓清又太顺着她们,弄得坏人都是我在当……」

  不知因何,此时立在这片桑陌,那姑娘被退回玉佩时的脸容竟似清晰在前。

  她哭了,却说自己没哭,眼泪揭了又掉,迷蒙她的眸。

  她哭着冲着他笑。

  除了对珑玥,我从未想过婚配之事……

  他记得当日说过这样的话,意思是对于婚配,以往只对珑玥动过念想,然而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动念。

  她会不会误以为他是在等珑玥还俗?

  以为他对珑玥旧情难了,所以……所以……其实他是旧情难了没错,但该有的情意早都化作亲情与道义!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为何会如此怕她误解?

  面前的女子神情柔软,望着他的那双眼眸闪烁了然清辉。

  「你有否觉察到,你一直提到晓清姑娘?」

  宫静川微地一怔。

  灵安柔声道:「提到她,你五官神态活了些,也爱笑了些,话也多了些。」

  他一直看灵安,双目眨也未眨,一直看这张舒眉浅笑的雪容。

  没有愤恨哀苦,更无茫然,所有过往皆沉淀成淡淡浅浅的宁祥。

  不管是方珑玥或是灵安,她们皆已走出往昔,找到与整个世间和平共处之道。他一直对她深怀歉疚,想尽各种方法试图补偿,却不知她内心早有安身立命之所,只有他还留在过去,被牢牢箍住。

  他把自己的心箍住。

  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早已波涛汹涌,他却似眼盲、心盲,从不回应。

  「我在这里一切皆好,你该牵挂的人不是我。」灵安又笑。「回去找她吧。」

  那一日离开桑陌坡,宫静川一直有种嗅了迷魂烟的混乱感。

  仿佛解除某道封印,层层迭迭的情事全都动荡起来,见不到想见之人,满腔情怀无到宣泄,一颗心狂跳不休,他头一回尝到坐立难安是如何的滋味。

  他又花三天了结庆阳这里的事,然后全力往北方赶回,弄得安丹以为「松辽宫家」要出大事了,一再追问主子爷,岂知爷不答话,只会面泛潮红给他看。

  他在夜半时分抵达宫家大宅。

  安丹本要帮他备热水洗浴,被他赶去歇息,毕竟这些天,他的小厮也被折腾得颇苦,至于两名护卫皆是硬底子好手,除了满面、满身风尘,倒瞧不出疲累。

  人在江南庆阳时,心心念念想见那姑娘,只是如今赶回了,却仍得按捺心绪,因她的院落夜深人悄静,环绕天井的回廊上仅留着两只灯笼火。

  他抬头仰望高挂在天井小园上的月娘,月弯弯,似在嘲弄他。

  一拂袖,他强自转身离开。

  走在长长回廊上时,遇见府里上了年纪的畲大管事,老管事得知他回府,从被窝是爬起来,想把这二十多日府里较要紧之事务做个禀报,又被他赶回去睡觉。

  他来到小姊妹俩的院落。

  这一次,没有迟疑,他轻手推开门扉,轻脚跨进。

  靠外边的碧纱橱里没有留夜的婢子,他眉峰微拢,继续往内房走,一直走到最里边那张雕花坠纱帘的架子床边。

  举袖撩开轻纱帘幕,定睛去瞧,光线幽微的纱帘内竟睡着一大两小,他不禁失笑,因那个大姑娘又被两只小的左右夹击,一个把小脚跨在她腰间,另一个的小脸则偎在她颈侧。

  莫怪不见留夜的婢子。

  碧纱橱里虽足可躺下两人,但到底比不上房里软榻,肯定是她被小姊妹俩缠住,留下陪睡,也让留夜的婢子回房睡。

  他脚下生根似的,再待下来怕要吵醒她们,但,就是很难退离一步。

  想见之人,终于在眼前。

  她睡着,这样……其实颇好,因他此时才发觉,倘是今晚她醒着,见着她,他脑中尚未厘出思绪,一颗心却不住发热发软,竟也不知要跟她说什么。

  突然,幽微中有一双清亮星眸一闪一闪眨动。

  他眉微挑,与偎在夏晓清颈侧的小澄心四目相接。

  他打着手势要她闭起眼、继续睡,澄心静静盯着他好一会儿,跟着竟慢慢撑坐起来,动作轻得不可思议,丝毫未惊动谁。

  宫静川以为她半夜起来解手,一把捞起她,将她抱出纱帘外。

  岂知,他尚未抱她出内房,她两只细臂圈住他的颈,在他耳边用气音吐话——

  「你喜欢清姊吗?」

  他两眉挑得更高,倏地将怀里的小人儿推离一小段距离,一瞬也不瞬地直瞧。

  惊愕一闪即过,他薄唇咧得宽宽的,想到她问的事,他点了点头。

  小脸又挨过来,悄悄问:「清姊会一直在吗?」

  他想起难产而逝的程姨娘,心里一叹,将怀里这具柔软小身子抱紧了些。

  凑在白嫩小耳朵边,他学她用气音悄悄道:「我会让她一直在。」

  「好。」小小姑娘蹭蹭他的面颊,小身子开始不安分乱扭。

  她又不说话了,指指纱帘内。

  宫静川只得再把未穿鞋的她抱回榻上。

  他才要放手,小澄心又榄下他的颈,挨着耳边好轻、好小声地说——

  「清姊有块圆圆白白的玉佩,她说过,要喜爱的人才能给,可它不见了。清姊说,送人了。」

  ……什、什么?什么送人?

  ……玉佩……圆圆白白的玉佩……送人……

  什么?!

  宫静川整个怔住,随即双目厉瞠,脸色大变。

  然后,小澄心似乎认为已对兄长尽到完全告知的道义,她轻悄躺回原位,再然后,她就在兄长发直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干起「坏事」了。

  她偎着夏晓清,一脚像在睡梦中胡乱踢被子那样、「不小心」踢到夏晓清臀侧,脚劲不重,但绝对能惊醒身旁姑娘起身来察看她有无盖妥被子。

  第六章

  宫静川尚不及把么妹抓回来问详细,已怔怔然看她犯下「暴行」,跟着,挨了一小脚的大姑娘自然而然张眸。

  乍见立在榻边的一道黑影,夏晓清轻抽了口气,惊得眸中朦胧尽褪,然下一瞬却已辨清那黑影轮廓。

  「……宫爷?」

  宫静川没有应声,仅死死盯着她,黑黝黝的瞳仁儿诡异闪湛。

  夏晓清意识到自己所在之处,亦噤声不语,她确认挤在身边的两个丫头都盖上薄被,睡得香香之后,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裸足踏进软垫绣鞋里,下了榻,还不忘轻扯男人宽袖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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