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我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你应了我的事就必须办到!你办不到就是小人一枚,小人小人小人——你整个师门都是小人——」
蓦地,她的双臂被用力握住,他的脸抵着好近,热息啼上她的脸颊。
「三年之约我尽守了,我不是小人,我的师父和师兄弟们也绝非小人!」
她是弄到他的逆鳞了,诋毁他师门确实不对,是她口无遮拦。她不对。
她的泪终于滚落,被他凶凶的模样吓着,哭得很委屈。
「……太过分……呜呜……好过分……明明是你失约在先,你还凶我?!」
她转身跑开,溜到不远处的小澄心见姊姊跑了,也撒开小腿跟着跑。
至于无惑,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沉着俊庞,默默跟在小姊妹俩身后。
真是太气了,气到不行,尽管已回到马车停放之处附近,有许多眼睛瞧着他们,明玉仍旧隐忍不住,回头就呛。
「——实在太过分了!」
她陡地旋身绕过紧跟身后的小澄心走回他身前。
二话不说,她卯起一记直拳打中他肚腹——「啪」地一声,她打得无比结实,哪知痛的却是她。他腹肌练得既硬又绷,一拳直击,几要击裂她的小手,登时痛得她眼泪又坠,哭惨兮兮。
「你骗我!你不守信用!你骗人——呜呜呜——」
无惑看着她跑开,眉宇阴郁,却是无可奈何。
小澄心仍杵在他面前,那张白嫩嫩脸蛋布着迷惑,她蜷起小拳头,再瞧瞧他的肚腹,似乎想着该不该学小姊姊也给他一记直拳。
「想打就打吧,打轻点,不然你手要疼的。」他认命道。
结果小澄心松开拳,朝他咧嘴一笑。
他只好也淡淡、淡淡地回以无奈的微笑,目送她跑开。
这一切实在混乱得很。
这三年,他仅是代师尊来偿债,当然,也算是他人生中的一项磨砺,借「松辽宫家」之势之权之威,亲见商场与世间江湖人心的尔虞我诈。
只是无端端牵扯了一个宫家小姑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都不知自己究竟犯哪门子胡涂?
就……算了吧。
他应当放开,也该到放开的时候。
他已将师门之债偿还,自然得遵师尊们的意思回归师门,怎可再逗留不走?
他走定了,却想那蛮横的小姑娘不再怨他、气他。
他愿自己不再挂怀,可以走得潇洒。
希望啊……
希望一切皆能顺遂心中所望,让他放下她、放开莫名的牵挂……
那一日财神庙会的乱巷中——
臭大哥抱着她奔跑,不仅抱她,另一臂还搂着澄心,而清姊急急在前头寻路。
坏蛋追在他们身后!
如果无惑还在……就不会出事了,不、不,其实都是她的错,她偷溜,想出城找无惑,结果把澄心也诱来了,才让夏崇宝母子有机可乘。
她把大家害惨了,呜,都是她的错!
果然,大哥的腿疾复发,脚下一拐险些摔倒。
「放我……放我下来……我可以……」她被下了迷药,药力正慢慢消退中,但依旧头昏眼花。
勉强咬牙,明玉心想,自己应能挺住,大哥膝腿疼痛,她得靠自个儿站好。
结果是清姊找到一个位在窄巷巷底的小角落,跟大哥一起将她和昏迷的澄心藏在破败翻倒的板车后头。
她靠着冷冰冰的石墙,努力扯紧神智,她不要昏过去。
迷蒙间,她瞥见清姊出其不意推倒大哥。
大哥很生气又很担心,他似是知道清姊想干什么,然后,她家的臭大哥就被吻了。更磨人心魂的是,清姊吻完就跑,连头也没回。
呜呜呜,都是她的错,她害清姊跑出去当透饵!
怎能这样?清姊若真被抓走,那、那……那臭大哥怎么办?她再也不淘气了,她会乖,不会再胡乱闯祸,清姊快回来啊……挪着手,费力地攀上大哥衣角,扯了扯。
「清姊……去、去追清姊,她很危险……对不起、对不起……」热气不断在眸中打转,她吸吸鼻子,努力将话说清楚。
「我把澄心交给你,我可以信你吗?」
大哥沉肃郑重的话一字字钻进她耳中,她听得清清楚楚,心音重重落下,让她神智更清醒几分。
「我要你跟澄心躲在这儿,你要一直陪着她,无论出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澄心。你做得到吗?」
「嗯。」她认真保证。
然后大哥面色和缓了些,离去前,他脱下外衫裹住她,还用好几个竹筐迭在板车周边,将她和澄心围在一个阴暗隐密的小角落。
听着大哥的脚步声远离,她才让泪珠滚出眼眶。
哭了会儿,又很倔气地抹掉所有眼泪。
她伸手探探澄心的额温鼻息,然后将妹子的头小心翼翼移到自己大腿上,再用大哥的长衫子将两人裹住。
身子仍然沉重,她拉长呼吸吐呐,每一口气都吸得饱饱,再缓缓深深吐出,硬是不让眼皮垂下。
突然——
啊!有脚步声!有人在窄巷外奔走!
那人像在追踪似的,原是奔过去了,此刻又走回来。
不能出声!大哥说,宫家的人会找到她和澄心,她不知外头那人是敌是友,情势不明,不能随意出声呼救。
喵呜……
一只野猫不知何时踱进窄巷,它蓦地跃上板车,喵呜喵呜地叫。
明玉瞪大眼,那只猫儿也直瞠着她,长尾放得低低的。
她赶猫也不是,不赶猫也不是,一时间没了主意。
糟!那人似注意到窄巷内的异状,脚步正往里边靠近!
她心脏急跳,紧张得手心冒汗,背脊一阵阵凉麻。
快想快想,她能做什么?啊!至少得找件武器防身啊!
脑中灵光一闪,赶紧摸向靴侧,摸到无惑替她做的那把软木弹弓,周围摸不到小石子,她拔掉头上唯一的一根钗子,再用力拔掉钗上两颗价值连城的南海玉珠。
那人将成堆的竹筐拨开,踢开板车——
猫儿被吓着了,一下子跳远,她也被吓着,但持弹弓的手很稳,见黑影现身,二话不说已将一颗南海玉珠打出——
啪地一响!那人出手好快,竟以两指接住那颗「暗器」!
她吓坏了,还想打出第二颗珠子,眸光一定,下一瞬,眼泪跟着哗啦啦涌出。
「无惑——呜呜呜……呜哇啊啊——」
「你怎么回来了?」明玉揉揉微红的眼睛,很腼腆地蹭到那个倚着廊柱而立的青年身边。
此时,所有人都已回到宫家大宅。
她家的臭大哥及时救下清姊,畲管事调派的人手亦赶了来,她和小澄心则被早已离开松辽却又复返的无惑所寻获。
清姊昏睡,大夫把过脉,说是睡醒便好,没什么异状。
澄心是醒了,但还有点昏昏沉沉,迷药正慢慢消退中。至于她,也有一点点头重脚轻啦,但丫鬟们准备了一大盆热水让她浴洗,浸饱热水后,迷药退得更快,现下她神智已稳,只想……很想很想……跟无惑说话。
「你不是跟你那些师兄弟会合,要回北冥十六峰了吗?」
盘于胸前的双臂放了下来,无惑站直身躯,眼神深邃。
「我回来看看你……还有澄心,晚些必须再赶回去。」
她咽咽口中津唾,低声道:「你要离开的那天,我……我好生气,气到不想跟你说话,见都不想再见你,你就真的走了……」是她先不理人,现在却觉委屈。
「你还很气吗?」无惑无奈问。
明玉咬咬唇,瘪着嘴,原是点头,之后又摇摇头,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只晓得见到他就欢喜,但知道他仍非走不可,欢喜的心绪又陷落。
蓦地,她想到什么,丽眸一扬,定定看他。
「……你回来,是担心我还在闹脾气,所以特意回来探看,是吗?」
欸,她都知道自己之前是在闹脾气……无惑头很疼,这样莫名地牵肠挂肚,让他头更疼。
他面皮忽而微热。
在小姑娘那双清亮水润的丽眸注视下,他淡淡点了点头,淡声道:「还有,今日是财神庙的庙会。」
明玉懂了。他是回来陪她看烟火,因对她承诺过,所以千里迢迢赶回。
哪里还生气呢?她不跟他赌气、不跟他闹脾气了。
她只是很想亲近他啊!
「今儿个我……我……都是因为我,害大家出事,我得留在家里守着清姊和澄心,今多要错过庙会的烟火了……」
他点点头,嘴角轻勾。
「那你……你明年再来陪我看烟火。」尽管不闹脾气了,她依旧是有些嚣张、有些娇蛮的宫家大小姐。心里想要他来,却不用询问口气,好似她这么说,他就得按着她所说的做到。
无惑没立刻响应。倘是承诺了,就必得办到,他不想她最后大失所望。
「我不能确——」
「你来!我会等你,一直等!」她抢他的话,急急道。
凝视那张紧张又带期待的脸蛋,他内心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这三年来的相处,他太明白她的性子,真拗起来,实教人吃不消,她说要一直等,他当真会等上一整天……噢,不止,财神庙会持续热闹三日,这三天晚上皆会施放烟火,倘是他不来,她会连着等上三天,直到最后烟火放尽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