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哎唷的一声,“你想想看,要造一艘龙船得花多少时间,多少钱啊,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参加,在抢彩头的都是一些有钱有闲的公子哥儿,公子哥儿嘛,万一跌到湖里又不懂水性,那多麻烦,所以干脆办在支江,一来是顺流,不用划,船也会前进,最主要的是水浅,万一真的掉下去,站起来就行。”
桃花光是想像那个画面,就觉得很奇怪,“这样有什么好玩?”
鸳鸯谷也有竞赛跟祭典,大家都是尽心尽力的,从来没有哪件事情因为怕麻烦就随便做做……
“这就是丫头与少爷的区别。”春晓再度拿起一棵大白菜剥着,“像沈家少爷哪,年年龙船都快得跟飞一样,也不真的是他在划,他早先三个月就去湖边寻了几个力气大的渔人,每天训练,那时间只要去支河都可以看见那队六人龙船在河里顺流又逆流地练习,别人家都只练一个月,他却练了三个月,当然就不同了,端阳当天就见沈少爷一声吆喝,渔人努力划桨,三少爷负责抢彩头,就这样。”
“好……”好怪哦。
“不过呢,我也不是在说少爷们坏话啦,那些渔人多亏少爷们爱玩,年年都可以赚这龙船钱,要不那个时节,莲花满塘,根本没办法捕鱼,靠着摘莲子那点收入,一家老小大概要喝西北风。”
“说不定少爷们办这活动,只是想帮帮那些渔人大哥。”
“直接给银子不是快些。”
“那很伤人自尊的,你看先前那个陈婶,大厨娘瞧她一个寡妇要带三个孩子,想把她卖的那些烂菜都买下来,陈婶却不肯,说要给孩子当榜样,靠自己一点一点卖,女人家都这样了,何况是男人,直接给银子,心里一定更不铮服的,有个名目,不管给银子还是收银子,都舒服一些。”
春晓一副她没救的样子,“难怪婉姐要我看着你,这么傻……还好你是进来朱府,要是到外面,恐怕要被欺负的。”
桃花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别笑我。”
两人嘻嘻哈哈,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边墙听得入神——朱时京今天依然有些狼狈。
上次是尘土之灾,这次则是被大雾浸了一夜,头发微湿,衣服也有点潮,因为发热脸色有点泛红。
为了不想造成争相走告的灾难,他还是选择从小门进出,没想到却让他听到这番话。
——说不定少爷们办这活动,只是想帮帮那些渔人大哥。
——有个名目,不管给银子还是收银子,都舒服一些。
当初他就是跟沈大贵,贺之哉赏莲时,听见渔人叹息,询问才知道原来每逢莲花开,鱼舟便无法行。
岸边三十几个渔人,人高马大,但望着那无边无际的莲花,都是一脸无奈。
莲女笑,渔人苦。
渔妇抱着孩子哄,那孩子哭哭啼啼,怎么看都是饿了。
当时刚好近端阳,于是他便想,不如就请几个大户少爷一起来竞船吧。
贺之哉是知府少爷,让他回去跟他爹说一声,隔天便差人来说没问题,爹爹答应了。
沈大贵爱玩,朋友多,于是由他负责放话,高远府的知府少爷跟首富的朱家少爷要竞船,一船六人,有兴趣的人可以跟知府少爷说声,沈大贵又说,他已经请了几个渔人帮手,一个人十两银子,绝对是他赢。
这下那些想竞船的少爷们都知道要去哪里找帮手了,也知道该给多少钱。
连爹娘都以为他跟贺之哉竞船只是贪玩,没想到……
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这丫头……一点也不傻。
咳……
两个丫头齐齐转过头。
两人一般诧异,只不过一个是防备,一个睁眼。
那叫桃花的丫头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
朱时京清清喉咙,想讲话,合发现喉咙,嗯,很干。
见他不说话,桃花走近了几步,仔细看他脸上神情,问道,“你病啦?”
朱时京点点头,对她招了招手,想让她扶自己回竹院,但是喉咙真的太干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桃花,他是谁?”另一个看上去比较有戒心的丫头问。
“喔,他叫金拾诸,是别的院落的。”
“那怎么来这?”
朱府人多,对于这点规矩颇严格,谁伺候那个院子,清清楚楚,不能乱走也不能乱闯,就像厨院,除了几位厨娘跟她们两个负责洗菜跟劈柴的丫头之外,是不会有人来的。
桃花被这样一问,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说他是被辞掉的,春晓一定会要他快点出去,可他现在生病了,而且看他的样子,恐怕在沈家那个朋友也没能力帮他。
“春晓,我扶他到柴房去,如果大厨娘等下问起,就说……说我很快回来。”春晓看出她想要收留的意思,连忙阻止,“你傻啦,他生病了跟婉姐说,婉姐自然会叫那个院子的人来带走,怎么带到柴房……”
第4章(2)
等等,柴房?如果是别的院子的人为什么要去柴房?
春晓睁大眼睛,“这人……这人不是我们府里的对吧?”
桃花不吭声。
春晓气急败坏,“桃花。”
桃花小声说,“他以前是的嘛……”
“重点是他现在不是啊。”
“可是你看他现在这样不舒服,他根本没办法照顾自己……”
“你疯啦,让婉姐知道,你会被打的。”
“那怎么办,你看天色阴阴的,昨夜那样大的雾,说不定等一下就要下雨了,他一个人在外面,这样不行的。”
“你跟他非亲非故,管这么多做什么呢,我们在这逞是当人家的丫头,人家是要我们在这里洗菜,打扫,伺候主人家的,不是要你当好人救人,如果是在鸳鸯谷,你喜欢捡什么就捡什么,但这里是朱府,要听从的是朱家的规矩,你不能把鸳鸯谷那一套用在这里,被婉姐知道,好的话打你一顿,万一赶你出去,你要怎么办?你爹娘还在等你的苗子钱呢。”
桃花不是没想过那个最严重的后果,可是,从小爹娘就告诉她,要互相帮忙,鸳鸯谷里没有人会见死不救,桃花以前在三千河边看到病得喵喵叫的花花,都把它捡回家养了,何况现在是个人,他们还说过几次话。
如果她真的这样赶他出去,别说爹娘一定会骂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一辈子都要记挂着这人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安好。
最坏的情况是婉姐赶她出去,那……那也不要紧,如果真这样,她就去兰草那儿,那店里因为月银少,所以很缺人,最糟最糟,就是晚两年回鸳鸯谷,无论如何,她不能见死不救。
如果爹娘在,也一定会同意她这样做的。
“桃花,你如果不好赶他出去,我来。”
“不要。”
“桃花!”春晓提高音量,“我刚刚说那么多,你都没听进去?”
桃花扶住了他,不由分说往柴房走,“我先带他去柴房,晚点,我会自己跟姐说。”
婉朱时京没想到自己真的被安置在柴房了。
柴房……
堂堂朱家少爷居然沦落到住在柴房的地步——他好几次想跟她说,他是少爷,扶他回竹院,但总说不出话,一开口就是咿咿呀呀。
小丫头见状,拍了拍他,安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婉姐扔你出府的。”
于是他只好放弃了。
坦白说,刚刚见她那样,也不是没感觉,非亲非故,她都冒着郡样大的代价要救他……
难怪她能理解他们几个少爷年年要竞船的原因,心地厚实的好丫头才能想到那里去,不然,就以为他们只是爱玩而已。
第一次看到她,只觉得这丫头眉毛怎么长得这样难看,活像毛笔画过似的,还有,头发也太糟糕,一个大包绑在脑袋后面,也不梳个样式,袖子长到在腕上折了三折,总之,大大糟糕……现在再看,却不觉得那么难看了。
谷里来的丫头,自然是什么都不懂得。
他决定把她调到竹院来。
到时候让秦姨把她照竹院丫头的规矩打扮起来,应该还过得去……会这样做,一方面是“报恩”,一方面也是觉得她可惜了。
朱时京想,最好等下阿婉亲自过来看他这个被桃花捡回柴房的人,阿婉自然认得他是谁,到时他就可以回到他安稳的床上,风大夫很快会来,两帖药下去他就会舒服很多……
桃花先把他安置在墙边,接着他就看她快手快脚的用木板搭了一个矮床,又用粗纸把窗缝塞好,出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扛回两床被子跟枕头,旧旧的,但却很干净。
铺床,放枕头,扶他过去,手脚俐落得很。
看他望着自己,小丫头不好意思的说,“我没有新的被子,只好先拿自己的给你用,你别嫌。”
朱时京觉得自己这次发热有些严重,一定是太热了,才让脑子发昏居然觉得那小丫头刚刚的表情挺可爱。
“我还是小丫头,分到的东西当然不会太好,不过你放心,太阳大的时候我都会晒晒,前些日子多雨,乜都用火盆烤过,很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