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阿行陪着,不幸中的大幸。能跟他同处一条轻舟之上,想来心情就好了,就像开满了鲜花,香气淡雅飘逸又充满生机的春天就酝酿在她心里一样。
她真喜欢待在阿行的身边,总有说不出来的满足与愉悦。他的气质在潜龙镇当真独树一格,她从来没在这座纯朴……好吧,把追打她的悍妇们排除在外,确实是座单纯的城镇里,见过像阿行一样淡泊无欲,却怀藏天地的人。
她总觉得阿行非池中之物。他是龙,翱翔天地的苍龙,却自愿屈困浅滩,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赏巴掌?“是刚才追你的妇人打的吗?”这里是死路,所以他才在这里绑船摆渡,免得抢了船坞生意,多半都是负担不起船资的人才会沿途找到这里。如果泥娃逃到这里找不上任何人帮忙,她会遇上什么处境?
“我也忘了。反正这种事层出不穷,一直记着,难过的人只有我,她们又不痛不痒,不是吗?”能开开心心最重要,不然日子怎么过呀?
“既然你知道问题所在,为何不试图改变?”一直隐忍只会养虎为患。连他都为她感到不值,就算她将过去的仇恨释怀得再好,倘若再发生一次,她一样要咬牙忍下来,告诉自己笑一下就过得去吗?
一股怒意上涌,燕行为她不平。
“开门做生意,不笑怎么行呢?不然你这顶纱笠借我顶着上工好了!”取下燕行的纱笠往自个儿头上戴,泥娃覆在纱笠下的黑眸瞬间瞠亮起来,双唇不自觉张开,大到都能塞鸡蛋了。
瞧他眼如榕叶,圆身而细未,眼神炯熠生辉;鼻如幼笋直挺不阿,却未见刚强凌霸不近人情;眉宇浓直端见正气;唇瓣樱红略偏淡白。宛如飘落湖面的木棉花,不居高位,仍不损其挺立气度。
不知是否常日覆盖在纱笠之下的缘故,阿行的肤色不见黝黑,而是滑顺的透白,却不至于让旁人第一眼就误解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丁,干干净净给人的感觉非常清爽,相较之下这片澄朗开阔的湖水就显得有些失色。淡然的熊度并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反而是炎炎夏日里消暑的凉水,不禁让人想亲近且掬取。
她真不敢把纱笠还给阿行,就怕现在她的脸比猴子的屁股还红。她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阿行,你有到另一边的城镇去过吗?我听人说那里比潜龙镇还要繁华,随便一条小巷都能停两辆马车。大伙儿吃得饱、穿得暖,工作多又好找,连女工都有人争着请,每月十五还有灯会,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我一直想去瞧瞧,可惜走不开身。”
而且船票又贵。她打听过了,五十文钱一张,还只能用站的站到对面去!这片湖是能有多大?来回就收她一百文,是她两成的薪饷了,简直吃人不吐骨头。再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地盖房子,五十文简直要她凿墙角,她下得了手才有鬼。
“齐东城是比潜龙镇发达些,但没有你说的一半好。”去年粮价大涨,不少人举家搬到潜龙镇佃农耕食,织坊绣楼亦遣走不少女工,今年景色还未见复苏,还是有不少人过苦日子。燕行突然撑竿站起,划船徐徐而行。“你过午才要回去,还近两个时辰,我带你过去看看,就知道有没有你说的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她不想多谈,他何必苦苦相逼?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能照料的地方,尽力就是。
“你真的要带我过去?!”泥娃简直乐歪了。总听着客人赞扬齐东城有多好有多好,潜龙镇可能得再一、二十年才有办法并驾齐驰,她实在好奇,想一探究竟。“阿行,你对我真好,交你这朋友,值得!”
泥娃喜孜孜的模样看在燕行眼里反应实在过度,从这儿到齐东城最久不过才两刻钟,他曾一天来回数趟,载她一程不过举手之劳。一点小事就让她开心得像个有糖吃的孩子,这种个性很容易吃亏。
也是这种个性,才有办法选择不去计较吧?
船慢慢地行驶,燕行的心境也慢慢地融入了泥娃爱笑的影子。
“齐东城耶,不知道那里的日子有没有比潜龙镇好过?”就算有,她也不可能背弃老板琵琶别抱,虽然老板凶又没耐性,脾气一上来就六亲不认,对她却是没话讲的好,把她进客栈那天当作她的生辰,年年都包红包、煮红蛋替她庆祝。
“见仁见智。”不是有钱才会开心,皆看人如何调适。
随后,燕行便不再出声,任凭泥娃天南地北地吱喳着。她也厉害,一路上都没停过,像被关了好几年的鸟儿,振翅数百里而不歇。
“到了,下船吧。”
“哇——”泥娃不免惊呼,到了岸上不断地来回转圈,贪看眼前繁华景象。
岸边停了几十辆货船、客船,相较之下燕行的一叶扁舟彷佛只是采莲用的小船。
齐东城门人来人往,是潜龙镇门的三、四倍大,两辆马车交错而过,还有空间让人通行。
城门两旁几家摊贩飘着杏仁茶香、臭豆腐味,不少卸完货的壮丁披着老旧汗巾,蹲在墙边囫囵吃着油条配杏仁茶,也有等船的客人在茶棚下租了套茶具,数个人围桌聚着聊天,问这人打从哪儿来,问那人计划上哪儿去。
城外就这么热闹,潜龙镇活像个乡下地方,根本不能比呀!
燕行绑好船,取回纱笠戴上,正准备带泥娃进城时,就来了两名佩剑的青衣男子,面带焦急地张望着岸边,最后落在两人身上,好声哀求——
“好心船家,你能帮个忙载我们师兄弟俩到伏虎山下吗?我们有急事,赶下午的船铁定来不及,船资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其中一名较为年长的青衣男子取出一贯钱,他们问过了,这是十倍船资。
“不——”燕行举手推拒。暂先不论他渡人不取支费,既然答应泥娃带她转绕齐东城在前,此诺即可抵万金。
然而泥娃却不这么想,擅作主张替他把钱收了下来。
“你们是青玉门的弟子吧?我受过你们鸿渡掌门的恩惠,算是旧识,这忙我们一定要帮的。不过生活也是要过,所以钱我照算,但不多收。”泥娃拨了一百文出来,其余退回去,娇笑如宜人春风。
“多谢夫人好意,就请夫人多多帮忙了。”
“哪里,你客气了。”夫人耶,她被当成阿行的妻子了!泥娃看燕行并未否认,就默默地收下青玉门人对她的称呼,像腾坐在云端,轻飘飘的,脑中浮现夫唱妇随的幸福画面,笑得更加开心、更加灿烂,像沾了蜜一样甜美。“阿行,走吧,齐东城下回再来,好不好?”
“随你。”以后她有空,何时想来都不是问题。燕行走到岸边,松开绑好的船只,踏上归途。来到齐东城尚未足刻,便驶回原乡。
但,他不免好奇泥娃怎么会认识青玉门前掌门鸿渡?
第2章(1)
“阿行,这些船资你收着,这个月应该能吃好一些。”送走青玉门人后,泥娃才将钱交给燕行。“不知道他们两个要忙什么?这几年青玉门行事好低调呀,几乎没有什么新的消息,说书先生讲来讲去就那几套。”
鸿渡救过她一命,从此她就特别注意青玉门的消息,还没来潜龙镇之前,她都靠着身材瘦小之便,攀在客栈窗棂外,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大话青玉门的古今,好不容易当了跑堂,不用再偷偷摸摸听上几段,却全是她早就倒背如流的桥段。
燕行忖度着手中铜钱,在回程的睹上,她不断向青玉门人提问门派近况云云,还以为是她私心所致,原来她放弃游览向往己久的齐东城,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替他赚取上门的船资……
她还在担心他生活困顿,这种小事为何她能搁在心上这么久,对自己的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过今天的难关就好?燕行心里像搁了块长了蚂蚁的蜜糖,不时骚动着,甜甜痒痒的不容他忽视。
“你,是如何认识掌门鸿渡的?”他捺下如热锅翻腾的情绪,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问个清楚。
“应该也有十年了吧。我本来想请鸿渡掌门收我当丫鬟,只要给我食物吃,给我地方窝,不支工钱也没关系,但他说门下全是男弟子,门规严谨,不能收留我,就给了我一笔钱,要我好自为之。后来那笔钱全捐入义庄帮穷苦人办后事,我一毛也没花到。”没几岁就要学着靠自己,她的童年想起来就心酸,唉……
“你把钱捐给义庄?”她未来潜龙镇之前生活相当困苦,岂会将鸿渡掌门赠予的金钱无条件捐赠出去?对当时的她应该是笔为数不小的保命钱才是。
“是呀!我也曾后悔捐出那笔钱,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打肿脸充胖子,一掷千金。不过想起我在义庄外面看到的小弟弟,一切就值得了。”说她傻,她真的天生就带一股傻劲。“虽然说他是小弟弟,但年纪看上去跟我差不多,才七、八岁而己。他娘亲病死了,没钱安葬,他哭着向路过的人磕头,磕到地上都沾血了。可是义庄不是什么吉祥的地方,大伙儿几乎都绕睹走,避之唯恐不及。我看他好可怜喔,娘到死都守着她,家里却穷得筹不出丧葬费,心一软就掏钱给他啦!结果义庄内没钱下葬的不止一起,我身上的钱还不够用呢,最后请棺材店的老板行行好,算我们便宜些才勉强应付过去的……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