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去人安乐,至少平安度过一关。”确实要把客人送走,总不好天天要客人吃窑烧鸡、白菜面、肉末葱饭吧?
“嗯,他也挺有本事的,冬藏院整修,他还能在一、两个时辰内,布置出个什么同欢赏月,要向各位宾客致歉并送行的宴席,不然这下可就惨了。”温寻蝶望向窗外,心疼得好像在泣血。没人伤亡固然是好事,春松居毁了泰半终究是事实,还是付了不小的代价。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挣脱凤岐,上前踹了夙山两脚。“无德无才还想学人家霸山称王,我看你撒了百泡尿还照不清楚自己的猴子样,混账东西!”
“夫人,收敛点儿,大夫都不敢进来了。”是说,怎么只有大夫一人?“彭止呢?”
“彭大人领人救火去了。”大夫背着药箱,本来还倦困着,春松居一炸,把他精神都炸出来了。“泥娃姑娘伤得挺重的,凤管事应该喂了她仙丹妙药救急吧,不然以她经毒侵蚀过的身子,铁定熬不过来。燕公子,泥娃姑娘就交给我看护吧,春松居出了大事,你们先忙去。”
“我要顾着她。”燕行不愿放手,人在他眼皮底下比较放心。
“泥娃让蝶儿顾吧,你跟我来,顺便拖上这家伙。”凤岐比比接近昏迷的夙山,等情势稍有稳定,还得讨论该如何处置他。
燕行心中无比挣扎,他怕离开光是一刻,就可能是阴阳两路的距离。
“去吧,别让泥娃娃醒来怪你。有我在,没人鼓动她歪脑筋。”温寻蝶睨着他,是男人就先把大事解决了再来儿女情长,好说歹说,她也练过几年武艺,以前燕行还没来,闲来无事她还能充当武师的缺,要不是她有孕在身,凤岐也不会误请浑球,吓得那一阵子走了不少舞姬跟琴手。
泥娃对春松居的付出有目共睹,即便她怀抱着随时离开的可能,但对任何细节仍然无微不至,亲力亲为,更别说她在孱弱体虚之时还惦念着。待她苏醒而春松居百废待兴,他却未有任何建树,岂不失望灰心?
“师婶,拜托你了。”泥娃在意的,就是他搁在心头上的事。
春松居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即使斥瓷建于醉月湖心,水源便利,大火来势汹汹,伴随无预警爆燃的恐惧,根本无人敢贸然进入扑灭灌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着春松居一寸一寸遭祝融吞噬,近鱼肚白时,才控制下来。
凤岐与燕行分头勘灾,再取春松居全景图对照损毁的部分。
“春拨楼大抵无碍,只是迎了些灰烬。冬藏院全毁,秋收台只剩一楼地基跟部分靠湖畔的厢房,夏培馆面湖心的壁墙全数熏黑。”燕行以指画着全景图,照他圈选出的范围,有六成都需重建。“我问过整修冬藏院的工头,确实引了四名新手。”
“啧,引狼入室,给夙山机会布暗桩。”头疼啊,真是造孽,还好账册全收在春拨楼内,如果连烧毁的物品都得重新清算,季结账、月结账、半月结账打下来,不如收起来下乡种田干脆。
“这……毁了,全毁了!”梓姨抱着凤岐的长子返回春松居。昨夜大火,怕零星火花伤了孩子,她就领着女眷们到别处窝着,先睡过一夜。其实昨夜她没什么合眼,就怕灾情惨重,这下她非连数月作恶梦不可。“我们上辈子是欠了青玉门多少?你义母欠焚光情债,寻蝶欠你情债,泥娃欠燕行情债,现在连春松居都烧了。多少人靠春松居糊口饭吃,现在怎么开业呀……”
“情况没你想象的严重,重建需要人力,他们还怕没工作吗?春松居重建,一砖一瓦都有他们努力的足迹,心还不向着我们?”凤歧陪笑着。
梓姨哀功了得,他头更疼啦!再者,燕行还不知道他义母沁兰跟青玉门的焚光有段牵扯呢。
“梓姨说的,该不会是焚光师祖吧?”燕行见凤岐苦笑已有了眉目,难怪橩光师祖当年会突如其来收了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关门弟子。
焚光师祖在位三十年后退位给鸿渡师父,晚年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有日竟带着五岁稚儿回门挂谱牒,认祖归宗赐名鸿岐,正是师叔凤歧“鸿”字辈名号。当时“鸿”字辈的师叔伯们对此相当不谅解,不认师叔身分,若非师叔对武学有过人天赋,众人以为师祖见才惜才,破例收下髦髫小儿,怕迄今还有人口认心不认。
只是没想师祖与师叔的义母还有这层情分,难道是以师徒身分掩饰父子关系?
“人都作古了,多提无用。现下我不在师门,你也一样,不论是焚光、鸿渡,还是夙剑,都随它去吧。做我们的凤歧、燕行不是很好吗?”
凤歧接过儿子,开心地逗弄着,与断垣残壁的惨烈背景相当不搭。
燕行看着这一幕天伦,泥娃要的就是这般简单,而他心系向往的不也是如此?过去种种,就当昨日死,一砖一瓦迭砌而上的生活才是真实。
“多谢师叔提点教诲,燕行铭记在心。梓姨,泥娃状况如何了?”
“醒了,早上喝了些米汤。”梓姨由全景图中抬首,秀眉一皱。“泥娃是为了你才受伤的,别辜负人家。”
“我知道。”他对泥娃的心意,不会因为她老了、胖了、添了疤了,而有所改变。他这辈子,只牵她一个人的手。
“说到做到才是真男子。泥娃对自己很没自信,现在脖子又多了这么长的疤,唉,可怜的孩子,人生一波三折。”真令人感伤,梓姨以袖按了按眼角。说正事要紧。“春松居少说也有半年无法开业,总不好要大伙儿跟我们一起共体时艰,半年不发工资吧?还有发给客人的压惊红包,先订下的期货,月底收款什么的都要钱。
“春松居这几年存下不少净利,不需要太担心。”至少还留了一座青山。凤岐乐观得要命。
“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意外总是措手不及。”燕行是不知道春松居净利多少,半年还是太过冒险,若有临时事故无法周转,要再翻身就难。他比划着全景图,说出他初步想法。“整修先由夏培馆开始,完成前不留置任何客人,业务暂时集中在春拨楼,三楼以上厢房供给艺者使用。但是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人,可能得出些条件,看能否有人愿意请离。只是春松居遭此大难,风声必定翻腾,留客已属不易,遑论有客远道而来,得赶快着手一连串的新名目,持续到春松居整修完缮,才不至于沦为历史一隅。”
“想到以后有得忙,我脸就黑一半。”现在就叫苦连天,以后更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凤歧叹了一口气,遇上了还是要处理。“先找人来把烧毁的地方净空,重建时顺势修正使用上的不便……唷,彭县令,这么大的阵仗,是想在春松居大门前校兵吗?”
连邻县的衙役都请来了,如果是想抓他们两个安罪名,还挺给他们面子的,
“我是来帮忙的,不用多礼招待。”彭止一脸愧色,尤其瞧见燕行身上己成暗红偏黑的血迹,泥娃自戕的画面又是一阵冲击,再多的自责愧疚都换不回曾经,他怎会答应夙山这种事?
一见到彭止,燕行就想起泥娃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手劲不自觉加重,将春松居全景图掐出了好大一个洞。
“人家是县令,地方父母官,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来露个脸聊表慰问,意思意思一下。”凤歧深怕燕行新仇旧恨选在今日了结,给彭止一顿排头进补身子,小声提点之后,立刻站到中间隔开他跟彭止,堆起笑容招呼道:“春松居突逢骤变,请恕凤歧失礼,未能款待贵客,还请彭县令见谅。”
燕行当然知道轻重,但要他给彭止好脸色,远比登天还难。
“凤管事不用客气,有用上我们的地方尽呈开口。”彭止连忙摇手,虽然常言道礼多人不怪,但他是心里直发毛,受不起啊!
“彭大人有心,就请人先将冬藏院烧毁的粱柱,用画舫运上岸吧。”有苦力,不用白不用,况且春松居有此“光景”,彭止贡献不小,所以用起来一点也不心虚。凤岐比了比身后临时搭好的休憩布棚。“彭大人千金之躯,还是入内休息奉茶。”
燕行忍耐到底,随即转身离去,准备指挥调度清理冬藏院的事情,彭止忖度几回,还是唤住他的脚步。
“燕武师,借一步说话。”燕行不为所动,彭止面子有些挂不住。
“是有关泥娃的事。”
燕行鹰目一横,恶狠狠地瞪向他。“你还敢提泥娃?”
“为何不敢?泥娃还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吧?”彭止说到这儿,长吁一阵。“倘若没有发生昨夜的事,我一定与你争夺到底。我与你相较,前途谁暗谁明立马分晓,可惜我现在连站在泥娃的面前都感到惭愧,如何与她同处,甚至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