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这件事,对红儿而言来得太突然,一时恐怕无法接受,请皇后代朕好好劝导她。」在百般无奈万般不舍的心情下,忍痛决定这门亲事的代宗殷殷嘱托。
「臣妾一定善加劝导,请皇上宽心。」
「……」尘埃落定后,压在代宗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翌日早朝,代宗皇帝宣宝迦国使臣上殿,下诏将红萼公主嫁给格萨王,满朝文武为之哗然!宝迦国的使臣则是一脸喜出望外,叩跪高呼:
「唐皇英明!」
使臣一退出金銮殿,马上派人以飞骑将这个天大喜讯传达给格萨王;格萨王接获消息,龙心大悦,即刻下令大军撤退,撤回宝迦国境内,将安西四镇奉还大唐,以示友好。
红萼公主雪肤花貌,娉婷有致;她精音律通翰墨擅女红,堪称才貌双全。她所居住的秾华宫经常高朋满座,什么公主啊郡主啊以及王公重臣之女都喜欢在这里小聚,一起弹筝跳舞、赋文论诗、捻针刺绣、品茗谈心……其乐融融。每逢春暖花开季节,她们就相约至皇家草场上奔跑竞技打马球舒活筋骨。这种黛绿年华锦绣岁月的日子,让红萼公主不识愁滋味,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远离这一切。
今夜,满天星斗烘托着一轮皎洁圆月,沁凉的晚风透过窗棂,习习吹着。晚膳刚过,皇后娘娘偕方昭容在两行掌灯宫女的引领下,驾临秾华宫。
「皇后娘娘!娘!难得您们结伴前来,两位快请上坐。」红萼公主高兴得亮了灿眼,亲手奉上香茗。面对红萼公主的热忱,皇后娘娘实在难以启齿,连忙向方昭容打了个眼风,方昭容会意地点点头,开口说道:
「红儿,皇后与娘今晚特地前来告知……」
「告知何事?」红萼公主微侧着姣好的脸庞,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美目,巧笑倩兮望着娘亲。方昭容张口茫然,但,箭已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昭容字斟句酌说道:
「皇上已经下诏同意宝迦国格萨王的和亲之议。」
「哦?这回不知父皇要派哪位公主或郡主去和亲?」红萼公主语气透着几许无奈。虽说和亲在宫里已屡见不鲜,她对此却深感不以为然,认为拿嫁娶作为交换利益的筹码,这样的结合根本无一丝丝情感可言。不过,她相信,在父皇事事都会尊重她意愿的情况下,和亲这档子事,压根儿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回要派……」方昭容欲言又止。
「要派谁呀?」
「皇上要派红儿去和亲?!」方昭容艰涩地逼出梗在喉间的话。
「什么?!父皇要派儿臣去和亲?」红萼公主不敢置信地吓懵了也惊呆了。
「……」皇后与方昭容同时默默点头。
「不!儿臣不信!一定是皇后娘娘和娘串通好故意吓唬儿臣的,对不对?」红萼公主嘴里嚷嚷着不信,两只眼睛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地紧盯着皇后和娘亲的脸,企图从两人脸上找出一溜促狭成分,怎知两人竟是一脸肃穆且面带忧戚,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诓她。红萼公主的心霎时从云端坠入深渊,她眼角藏湿,唇瓣轻抖,似乎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红儿,你想哭就放声哭出来,别倔着气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方昭容心疼地说。
「娘!呜……」顿时,红萼公主泪水走珠儿般夺眶而出,她飞奔至绣榻,把脸伏在枕上痛哭失声。皇后和方昭容连忙追至榻前,想安慰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方昭容索性一把将红萼揽进怀里,母女俩泪眼对泪眼,哭成一团;一旁的皇后也跟着频频拭泪,无限怜爱地拍抚红萼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劝道:
「红儿,你莫哭坏了身子。」
「为什么?为什么是儿臣?」她抬起哭红哭肿的泪眼,咽声儿问着。
「因为,宝迦国的格萨王执意要你。」
「格萨王执意要儿臣,儿臣就得乖乖顺从地嫁给他?哼!凭我们大唐皇朝的赫赫国威,岂可纵容这小蛮夷如此猖狂!」她气愤难平地拿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狼籍的泪水,严词诘问。
「我大唐皇朝自安史之乱后,国力耗损甚巨,宛若大病初愈的病人,亟需调养生息。更何况,北方回纥未靖,怎能又在西边树立强敌?皇上碍于现实迫于无奈,逼不得已才会做出这等痛苦的决定。红儿,你一定要谅解,莫要怪你父皇啊。」皇后娓娓道来。
「儿臣不管!儿臣宁死也不嫁!格萨王他指名非要儿臣不可是吗?那,好哇!就叫他来迎娶儿臣的神主牌位回去祭拜好了!」她鼓着腮帮子说气话。
「红儿这么说,不是存心让你父皇伤心么?」皇后愁上心头,叹息道:「唉!身为皇室子女,有些时候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尤其是婚姻。」
「……」红萼偎在娘亲怀里眨眨眼又揉揉眸,一声不吭。
「千千万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全仰仗我们保护,和亲固然是委屈了红儿,却可以化解一场无谓的战争。」皇后深瞅红萼一眼。
「皇后言下之意是,若儿臣不去和亲,将引发两国兵戎相见?这……事态真有这般严重?」善良的她连走路不小心踩死蚂蚁都会难过半天。
「事态若不严重,皇上怎会甘愿将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公主远嫁?」于是,皇后把格萨王占领安西四镇,以此作为胁迫和亲的手段全盘托出,并且将朝廷兵力部署难以北、西两边兼顾的窘境据实以告。
「……」红萼虽然娇生惯养,倒也颇识大体。她明白身为大唐公主,不能光享受荣华富贵,却不善尽自己身为王室女的责任。思及此,她停止抽泣,跌入回忆……
儿时,为了逃离战乱,从长安城避走,一路上横尸遍野的惨况倏地浮上心头;官道上难民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病死的饿死的,随便就地挖个坑草草掩埋了事,携老扶幼的难民常常顾了老的掉了小的,孩童走失时有所闻,这种骨肉生离死别的景象历历在目。
战火的残酷无情若非亲身经历,纵有生花妙笔亦难描述其一、二,红萼在心中在脑海不断地细细思量……如果牺牲她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可以换取两国百姓的安居乐业,她理应义不容辞。
一个转念,她的心绪便由激动难抑渐趋平静,她缓缓抬起头,平静地说道:「好,儿臣答应去和亲。」
「红儿……」皇后悲喜交集,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方昭容则是一脸骄傲与欣慰地凝视着美丽的女儿。
「……」红萼神情哀凄地掩下两排浓密长睫,取下手腕上的金钏。这只金钏以金、银双色交错,中央盘踞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鹰眼嵌着两颗红宝石,生气蓬勃的姿态栩栩如生。她将金钏捧在手心,交给皇后,说道:
「请皇后娘娘代儿臣将金钏还给独孤将军。请您转告他,就说儿臣……儿臣不能再等他了。」红萼按住胸口,强忍住这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楚,倔傲地不再轻易落泪。
呃……红萼口中的独孤飞鹰何许人也?
他乃代宗皇帝的外甥,英俊丰朗的仪表,文韬武略兼备,仕途不可限量。他离开长安城已经三年,此时正指挥麾下大军在北方与回纥交战,战功彪炳。独孤飞鹰自小即出类拔萃,恃才傲物,唯独对红萼百依百顺呵护有加,宛若红萼的守护神。
「这……」皇后和方昭容看着金钏,面面相觑。怪不得,任谁来求亲都遭红萼拒绝,原来这对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早就彼此看对了眼;如今,一段良缘硬生生被格萨王拆散,怎不教人唏嘘?
第1章(2)
雪霁春回。
三月天,翠嫩的新芽儿争相从泥土里冒出来,抢上枝头峥嵘。格萨王派来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进入长安城。
骆驼队驮着一袋又一袋的金子,马车上是一箱又一箱的珠宝,柔软滑腻的绫罗绸缎堆积如山……这些都是格萨王送来的聘礼,围观的百姓个个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在一连串隆重迎娶仪式之后,红萼公主由贴身侍婢小喜儿搀扶登上马车。红萼端坐其中,内心五味杂陈……
喧天锣鼓中,迎亲队伍缓缓经过长安大街,沿途万人空巷,百姓夹道相送,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斜插着一根长长的杨柳枝,此乃长安人在分别之际,惯以折柳相赠,以示依依不舍长相牵系之情。红萼撩起绢制的布帘儿,从轿窗看出去……但见满城的杨柳枝恣意地在微风细雨中摇曳,将整座长安城笼罩在浓浓的离情别绪中。
车轮辘辘不停转动,长长的队伍鱼贯地走出北门,长安城在红萼的婆娑泪眼中由近而远……
止不住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滑落娇美的脸庞,她扑倒在锦垫上,泣不成声。
敕勒川,阴山下,
天如穹庐,笼罩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