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因赤珠而起,这会儿,怎不见她人影?」
「昨晚赤珠王妃在此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在众人的劝说下暂回咏花苑歇息。」
「等孤上来,再传赤珠前来问话。」
「上来?」小喜儿眨了眨湿汪汪的泪眼。
「孤要亲自下崖去寻找王后的下落。」格萨王注视沿着崖边钉了好几排入地有几尺深的木椿,没跟木椿上头,牢牢绑着一条约莫三指款的粗麻绳,绳索的另一端垂落崖底,供搜索人员攀爬使用。格萨王别过脸,指示站在身边等候差遣的副统领:
「把水囊、信号管等拿给孤。」
「王要下崖?这……这万万使不得。」副统领一怔,连忙开口劝阻。
「为何使不得?」
「王乃一国之君,不可轻易涉险。」
「孤是一国之君,亦是人夫,孤的王后至今生死未卜,孤与其在崖顶来回踱步干着急,倒不如付诸行动下到崖底,参与搜索来得踏实。」
「王……」
「孤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格萨王一脸无商量余地的坚定神情。
「是。」副统领不敢再多说,双手递上干粮、水囊和一支信号管,说道:「王若是找到王后,只要撕开这支信号管底端的红纸,燃了捻儿,往空中抛掷,就会冒出七彩烟雾,微臣等即可测出方位,尽速前往支援。」
「嗯。」格萨王点点头,面朝上背向崖,握着绳索一步一步往崖下垂降……
第6章(2)
「呼!好险。」
当格萨王纵身往一块突出的崖石跳过去,早已有些松动的崖石禁不住他这一跃,哗地一声巨响,整块崖石书案件崩塌下陷,扬起漫天黄沙,大小石块滚啊滚的滚落谷底。
格萨王眼明手快,使足腰力将绳索大幅摆荡到另一块长满青苔的陡峭崖石,有惊无险逃过一劫。格萨王捏了把冷汗,仰头估计自己约莫垂降了五十来丈,他感到口渴想喝水,刚好望见脚下不到三尺处有一棵葱嶙峋崖壁横空生长的巨大古松,主干粗韧,桠杈纠虬。
格萨王旋即利落垂降至古松,顶着成阴的松针靠坐在枝干上,取下腰上的水囊,拔开塞子『咕噜咕噜』灌一口时,依稀听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
「水,我要……喝……水。」
「谁?是谁在说话?」格萨王惊觉地打直腰杆四下查看,但周遭别说是人,连一只飞鸟也没有,他摇头哂笑:
「孤该不会大白天撞鬼了?」格萨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喝一口水,才将塞子填上囊口,攀着枝干起身,准备继续往下垂降时,那声音又传来:
「水……水……」
「这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天啊!是红萼!」格萨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寸一寸仔细地在崖石上搜索……
终于有了发现。他发现在古松盘根错节的树根旁边有一个凹陷的崖穴,上头被碗口粗的藤蔓缠遮住,若不定睛瞧仔细,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格萨王不假思索沿着树干爬呀爬的爬到隐微的穴 口,他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原本是老鹰用来圣诞孵雏鹰后所遗弃的巢穴,他往穴里看过去,果然看见红萼蜷曲成团,瑟缩在角落。
「红萼!」格萨王神情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水……」
「好,好!孤喂你喝水。」格萨王温柔地一手托住红萼的后颈脖,一手解下腰间的水囊,凑近她干裂的唇。
「咳!咳!」浑浑噩噩的红萼一沾到水,咕噜咕噜猛喝,一时喝太急,呛咳了几声。
「别急,慢慢喝。」格萨王拍着她的背,为她顺顺气。
「喔。」她顺从地慢慢喝了好几口,这才乏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红萼,红萼……」格萨王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如此害怕,怕气若游丝的红萼会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吓得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频频呼唤:
「红萼,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孤……哪怕、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眼,求求你快点醒过来。」
「王……臣妾……终于等……到您了。」许是受到他发乎肺腑的真情召唤,半昏迷的红萼眼无力地睁开,伸出冰凉的小手,出没格萨王疲惫焦虑的瘦削脸颊。
「红萼,振作一点,你还记不记得孤曾说过要带着你一块去打猎?」格萨王挑在这个时候重提承诺,无非希望增强她活下去的意志。
「……」她两眼汪满了眼,虚弱到连说话力气都没有。
「孤不准你离开孤,听见没有?」格萨王拿手指耙梳她那一头野草般四下怒张的乱发。
「……」红萼眸光涣散地凝睇眼前这张深邃似雕刻出来的英俊脸庞。咦!奇怪?格萨王的脸怎会不断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的魂魄正从她的躯壳剥离……她好冷、好饿、好累,直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不!不可以!千万不可以闭上眼睛,红萼……」唯恐她闭上双眼就此一睡不起的格萨王一面凑近她的耳畔焦急呼唤,一面不停地轻轻拍打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冰冷脸颊;她似乎无所感,一动也不动。
格萨王见状,简直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马上又得面临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残酷打击。
长久以来,他是至高无上的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面对死亡的威胁,令他不禁悲从中来,啐道:
「去他的王!去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接着,两条钢臂紧紧环抱着红萼,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王,别……哭。」垂死的红萼迷迷离离晃晃悠悠一瞪开眸。
「太好了!你总算睁开眼,醒过来了!」格萨王随手抹去脸上狼藉的泪痕,惊喜地捉住她的手。
「……」
「红萼!求你撑着点,孤这就找人来救你。」格萨王扶她靠着洞壁,快步走到洞口,拆掉信号管的红纸,晃着火折子燃了捻儿往上抛,霎时七彩烟雾划破天际;接下来,他用力扯下一大块袍角,绑在古松枝干上作为记号,好让卫士们垂降时可轻易看见,继而找到洞穴。
「吓!蛇!不、不要!」红萼的眼睑不安稳地颤了颤,惊恐地挥舞着双手大叫,骨碌坐起。
「红萼!」伏在桌案批阅奏章的格萨王听到红萼的叫声,立刻掷笔起身,奔过去拥她入怀。
「有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的蛇缠绕在臣妾的脖子和手脚,昂首吐信,好可怕、好可怕……」她埋进他胸膛,不住发抖。
「别怕,你只是作了个恶梦罢了。」格萨王将下颚靠着她头顶,安抚着:「你准是因为马儿无故发狂坠崖,令你身心受到极大的惊吓,才会睡不安稳作恶梦。」
「马儿无故发狂?」她怔了个楞。
「没错,小喜儿是这么向孤转述赤珠的说词,不过从你的反应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心狠手辣的赤珠,以为单凭『马儿无故发狂』这六个字就可以把谋害臣妾的犯行掩饰过去?」差点死得不明不白的红萼悻悻然驳斥。
「谋害?你是说……」格萨王眼神倏沉。
「赤珠捏造一株开双色的奇花,诱使一时不察的臣妾傻乎乎踏入她所设下的死亡陷阱。」红萼心口空凉:
「当臣妾骑着马随着赤珠前往崖顶的山坡上,赤珠突然叫住臣妾,从马鞍袋内摸出预藏的一袋蛇,迎面扔到臣妾身上,臣妾惊慌失措,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用力挥,以致惊吓到马儿,马儿才会没命地往崖顶狂奔,不幸坠崖。」
「赤珠意图谋害你?!」格萨王吃惊之余,当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你获救的消息一传开,宫里上上下下莫不为你额手称庆,庆幸你福大命大,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时,赤珠却带着桑玛悄悄出宫。原来赤珠担心你一旦清醒,将东窗事发,所以畏罪潜逃?」
「逃?逃去哪里?逃回阿扎国吗?」
「不,赤珠心里被谁都清楚,自己若逃回阿扎国,只会徒增她父王的困扰,到时候赛廓单于若顾及亲情,势必与孤交恶;若顾及两国邦谊,就得罔顾亲情交出赤珠,因此,孤推测赤珠应该不会逃回阿扎国。」
「照您这么说,赤珠她……不就有家归不得?」红萼回想起一堆蛇掉到身上以及从崖顶坠下的惊悚瞬间,仍心有余悸;不过,一系那个到尔后赤珠只能带着桑玛到处躲藏度日,泛滥的同情心又再度成灾。
「今日赤珠沦为丧家之犬,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是,孤百思不解,你和赤珠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触动她的杀机?」
「后宫争宠只需一个『妒』字,何需深仇大恨?」
「妒?」
「唉!」她摇头叹息道:「一厢情愿的赤珠满心以为只要除掉臣妾,她就可以取而代之等到您的宠爱。」
「赤珠未免太低估你在孤心中的份量,偏有太抬举自己,才会痴心妄想取代你。」格萨王敛去嘴角的深深不以为然,沉下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