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父又仔细地想了想,“真的没有啊,小华阿公阿婶走得早,外公外婆那边的亲戚在云林,北京连死了的祖先牌位都没有,哪有什么活着的亲戚?”
严浩然眯起了眼,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没打电话给他,不接他电话,还失踪了?
等她回来,等他们见面,他,他一定要拆了她,他从来没有觉得情绪这么不受控制过。
康父停顿了会,又说:“小华电话没人接,可能放包包没听见吧?她刚刚一到,大概一、两个小时前还有打电话给我,蛮烦恼啦,她大人一个,虽然有点迷糊,但是不会把自己搞丢啦,你等等再打打看。”一边看电视,一边碎碎念。
“好,爸,谢谢,我等等再打给她试试看。”
应了声好之后,乐观的康父愉快收线,又一头栽进布袋戏里。
严浩然手支着下巴,陷入一长串无边无际的思考。
是他前几天对她太冷淡,才让她多拿了两天假不想回来。
她明明是个很粗线条,不会说慌,又很好懂的单纯女人,为什么会有令他如此头疼的时刻?
紧闭双眸,食指与大拇指紧揉着眉心。
亲戚……亲戚……慢着!亲戚这名词最近是不是也使用过?
“其实,这个陈维新……是我一个亲戚的儿子啦……”
“嗯,就,就他对游戏很有兴趣,刚好又是亲戚的儿子……然后,可是,可是他没有相关背景,找这类工作找得很辛苦,亲戚又来找我帮忙……”
对,一切的怪异都是从这个陈维新出现开始的。
严浩然花了点功夫,从人事小姐那儿拿来了陈维新的履历表。
皱眉凝望——
药学系,药商,药厂,相关工作经历,庞大的医药背景……就连填在父亲权位的那格姓名,他都是听过的,是个颇具盛名的药商。
他记得,这个药商与父母亲的医院一直有合作的关系,近几年,甚至还能在报上看见他们底下药厂研发制药的消息。
她哪里有认识什么医药界的人?
“妈妈她……也许不是对你那么好的人。”
康若华曾经说过的话,此时突然没头没脑地窜进他脑子里。
听来明明毫无关系,偏偏又是如此相关。
“我是说,期待越高越容易受伤害。你们已经疏远那么多年了,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补得回……”
“不是啦!我是说喔!有的父母天生就比较不会爱孩子,不会爱不代表不爱……我的意思时……”
“我是要说,那个大衣,你下次也买一件给我,只买给妈妈,我会吃醋……”
妈妈也许不是对你那么好?感情一朝一夕补不回来?天生不会爱孩子?
很好……事有蹊跷,她明明就是一个那么不会说坏话的人,这几句没头没的对白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她说,陈维新是个亲戚的儿子其实,其实,陈维新是母亲医院合作药商的儿子。
会不会其实,康若华是拐弯抹角地在告诉他,母亲那天找上他们吃饭,目的是不单纯,并不只是为了弥补多年来疏离的感情?
会不会其实……陈维新是那天饭局上,他外出接电话时,母亲请康若华帮忙交办的事?
而她说要去北京找亲戚,这个亲戚,指的该不会就是他的妈妈,她的婆婆吧?
如果他的推理是正确的,那就难怪了!
难怪她欲言又止,难怪她支支吾吾,难怪她带陈维新带得如此卖力?
康若华!你这个笨蛋!严浩然突然起身——
***
哎哟!怎么会变成这样?
康若华坐在北京的公寓里,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香港出差的最后一天,她临时接到婆婆的电话,说为了谢谢她帮忙,想请她吃顿饭。
她想,也好,她出差完直接绕过去北京找婆婆是最好的安排,就说是路上有什么事。
结果,嗯,那顿饭上,婆婆是怎么说的?
婆婆说:“若华,既然维新在公司里有你照看,那你帮我想个办法,劝劝浩然回到妈妈医院里来帮忙好不好?”
“啊?”她筷子上挟的那块蹄筋差点掉下去。
婆婆又说了——
“浩然没读医科,当不了医生和药师不要紧,至少可以来医院帮忙我们处理一些庶务,在医院工作,怎么说也是比在游戏公司上班有前途,比较上得了台面,不然,你想想,再这样下去,浩然都三十出头了,一事无成又济不了事,每回亲戚问起他来,我跟你爸爸都觉得脸上挂不住,不知道怎么向别人解释才好。”
呃?可是,其实,总监在业界呼风唤雨,很济事,很上得了台面……
康若华还来不及说话,婆婆又接着说下去——
“你想个办法跟他提一下,他的职务我跟他爸爸都安排好了,看他想待在台北或是北京院所都行,回台湾之后,我等你的好消息,知道吗?”
“知道了。”知,知道什么?知道个大头鬼啦!康若华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她是白痴,看看她抗了什么在肩上。
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将脸埋近抱枕堆里。她真想一辈子都不要把头抬起来。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招惹这些麻烦啊?
她,她好心虚,心虚到这几日看到严浩然的来电显示都不敢接,而且,接了又能怎样?她怎么可能跟总监开得了口?
他前几天已经为了陈维新的事对她够冷淡了,难道她现在还不要命地去说服他回去父母亲的医院上班吗?
她怎么可能这样做嘛?
但是,婆婆又说要等她的消息……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喔!
康若华抓乱了头发,拿起剪刀,泄愤似地努力猛剪手上的东西。
于是,严浩然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荒谬的景象——
客厅的桌上,地上,沙发上都堆满了不知明的碎布,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骑在被抱枕和碎布料淹没的沙发上,脸庞完全不见了,双腿垂软地挂在沙发扶手上。
也不知道她是睡了还是怎样?竟连他转动了门锁,走进屋内都丝毫没觉察。
唯恐吵醒她,严浩然掀开她脸上抱枕的力道轻柔而小心翼翼。
“啊!吓!痛痛痛痛!”康若华第一时间惊跳起来,从她膝上掉落的剪刀击中她的脚趾!
“……”这女人怎么这么轻易便能令他感到无能为力?
严浩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蹲下身,面无表情地察看她的脚。
幸好,没有受伤,他揉了揉她脚上微微泛红的地方。
“总、总监,你怎么来了……”康若华由上俯瞰他。
虽然,两人之间什么事都做过了,但是,这样让他捧着她的脚,还是令她感到相当难为情,令她不禁回想起,两人一起去参加比赛,他为她拭净脚底、穿高跟鞋的时候。
严峻的面颜,却这么温柔……为什么婆婆这么瞧他不起?
呃?婆婆?婆婆?!
吓!康若华猛然弹开了两大步!
她、她她她,应该没有在桌上放什么会露出马脚的东西吧?包包里呢?包包里有没有?行动电话上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记录?
康若华太惊慌,惊慌得令严浩然哭笑不得。
他看着她一脸想东翻西找外加东遮西掩的慌张模样,叹口气之后,竟然笑了。
“我已经拒绝妈妈了。”他云淡风轻地说。
妈呀……他说什么?拒绝什么?谁的妈?
好可怕!康若华紧瞅着他,手心冒汗,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说,我妈要我去医院上班的事情,我已经拒绝她了。”严浩然好心地为她说明。他打电话给母亲问康若华行踪时,母亲便在电话中顺口提了。
“而且,我已经请她往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商量,不要透过你。”
呃?呃呃呃?已经拒绝了?为什么?怎么会?!他们母子俩应该没有吵起来吧?
“你、你跟妈妈还好吧?你有没有跟她吵架?她有没有好生气?”康若华问得飞快。
“没事,还行。”母亲听来是不太高兴,但严浩然不知是已经习惯母亲对他的失望还是怎样,竟然没有感到太难过。
“噢……”想来婆婆一定不满意总监的回答的。但,又能怎么样呢?既然他们母子俩那么多年来都达不成共识,也无法强求。
毕竟,她也不想要总监放弃他的兴趣啊,都坚持那么久了,现在放弃的话,过往的努力不是就功亏一篑了吗?
也好,总监亲自回绝的话,她也不会夹在中间难做人。
“那、陈维新……”康若华脱口而出,又连忙捂住嘴。
不对!她好想问,但是,要是总监还不知情的话,她先开口问,不是很蠢、不打自招吗?
怎么办?做人怎么这么难?她脑子里所想的全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严浩然这次叹了很深的一口气。
“陈维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依然善心地为她解答。
“呃?啊!你该不会已经火了他,要他走路了吧?!”康若华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拉住他的手臂。
“我让他走路、那你这阵子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他有这么不近人情吗?严浩然这次连叹气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