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的照顾?还是同事的热心?难道这些会比不上自己对于航空业的怀念吗?不得不承认,那份空勤职位其实她辞得很心疼,一切的支撑,完全来自于对“婚姻生活”的想像。
是的,只是想像。她一厢情愿的想像。
痴愣愣地望着车窗外,施文琪犹豫着——这样好吗?就这样退缩了,真的好吗?大家都明白空姐不会是一份一辈子的职业,离开是必然,只是早晚的问题。
或许经过一番努力过后,她就会感谢自己当初提早离开也说不定。
“小姐,停前面的路口可以吗?”
突然,司机的声音打断了施文琪的思绪。
“啊?哦、好的,停那边就可以了。”她醒神,匆忙从包包里取出皮夹付了车资。
然后她鲁莽地开了车门。
重蹈覆辙。
开启的车门瞬间撞上了一名倒霉鬼。她心一惊,急忙下了车,“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看……”
两人视线对上,施文琪错愕当场。
“你?”又是你!
她想,她大概会被这个男人痛恨一辈子吧。
伍维光看着那飞得老远的早餐,再回头“瞪”着眼前的施文琪……或许那不是“瞪”,但看在施文琪眼里,的确是充满了杀气。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这下子她只好拼命哈腰道歉。“这次拜托让我赔你一份早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伍维光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沉地吐出话:“难道你下车之前都不长眼睛的吗?”
施文琪一怔,露出尴尬的微笑。“……我知道是我的错,也向你道歉了,但你没必要说话侮辱我。”
“侮辱?”他嗤笑出声,不怀善意。“你是真的不了解严重性是吧?如果刚才走过去的不是我,而是骑车的、是孕妇、是老人……或是抱着婴儿的,你赔得起吗?你说我侮辱你?”
施文琪脸一热。
“你这个人怎么——”这是施文琪生平第一次被个年轻小伙子训斥。“我都向你道歉了,也诚心诚意要赔你一份早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伍维光倒也没再反驳什么,只是静静盯着她。
“说啊,你要我怎么做?赔你医药费?还是赔你精神损伤费?”她已经没了平时的EQ,她受够了忍受这一切。
“怎么不继续说了?”她逼迫着对方。
见她此刻开始歇斯底里,伍维光不想理会,只是弯腰捡起那几乎只能当作厨余的早餐。
他突然想起昨天在电梯里所听见的谈论。
“我看你每天都搭计程车来公司?”他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施文琪先是警戒了几秒,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是啊,怎么?连这个也碍到你了吗?”
伍维光笑了一笑。
“我想航空业可能比较适合你。”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所听见的。
“没什么。”他挺直腰,甩了甩手,甩去指尖上的红茶渍。“我看你可以天天搭计程车上下班,肯定看不上这种薪水普普的工作。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不是吗?”
与其说这话激怒了她,不如说是因为命中红心而刺伤了她。
她并非看不起这份工作,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除了空姐之外她还能够做什么。
之前颜儒孝也是以一句“无心”来否决掉她的全部。
她的表情垮了下来。
当然,伍维光不是瞎子,他自然看见了。
“第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满满的委屈,却选择强势表现。“我从来就没有轻视这份工作的心态;第二,你不是我,怎么能说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说完,她低下头,快步绕过了伍维光。“抱歉,我快迟到了。恕我没办法做到让你满意。”
留下伍维光在原处有些错愕茫然。
因为他看见了她双眼里的晶莹。
他突然有些懊恼,虽然他对那个女人有些反感……不,是对那“群”女人很反感,但再怎么样他都不该无故迁怒。
那种称之为“罪恶感”的东西令他一整个上午都不好过。
午休时间,伍维光手边还有不少工作要做,再加上没什么食欲,因此他选择趴在位子上小睡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睡了十五分钟。
部门里一个人也没有,大概是全去吃饭了。他心里则是依然烦躁,其实明明知道原因却找不到出口,所以他拿了烟,走向顶楼中庭。
事实上他不常抽烟,也不怎么爱。
之所以会和这根烟扯上关系,全是因为他的前女友。回忆整个交往过程,一开始真的很甜蜜,甜得有如一杯热可可。
然而不知怎地,就像是可可冷了、苦了,最后干涸在杯底,结成了又硬又黑的块状体。
即使他试图再次溶化它,却也已经走了味,回不到最初。
他一直都在苦撑,就在她全心全意只想飞上枝头顶端的那段期间;最后,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束手无策,力不从心。
忽然,转角另一端的对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那个新来的女人,你觉得怎么样?”
是个男人的嗓音,伍维光认得这声音。
“还不错。干嘛?你想把她?”
“是有在想。”
说这句话的人,伍维光认出了是那个叫作柯鸿毅的男业务。他的业绩一直是顶尖的,很多人都在预测明年的人事调整,届时他会是下一个主任人选。
“你发什么疯?人家都说她快结婚了,你把个屁!”
“说说而已,又还没娶进门,怕什么?”
伍维光猜想,对方口中的女人应该是指施文琪。
“你不怕把事情闹大?”
很明显地可以听见柯鸿毅的笑声。“能闹多大?是他的女人要跟我跑的,我怕什么?”
“啧,你真的很王八。”对方也陪笑。
“我不坏,女人怎么会爱?你学着点啊。”
又是一阵笑声之后,他们的话题转到了业绩上面。聊了客户的人格,聊了酒店小姐,也聊了哪个家伙小器又难搞。
总之,伍维光熄了烟,静悄悄地走下楼。
男人聊女人的方式,他听多了;女人聊男人的方式,他也见识不少。其实大同小异,多半不堪入耳。
差别在于,女人通常比较喜欢拿别的女人来当话题,而男人则是不太喜欢把别的男人当作主题。
这是他的经历,也是他的记忆。
突然,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安全门旁的阶梯上,这让伍维光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很少遇见有人会单独坐在这儿。
重点是“单独”。
他的脚步声让对方回了头。
伍维光愣了一下。是施文琪,顶楼八卦会的女主角。
一见到是他,施文琪的神色有些慌忙,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泛着红,伍维光知道那代表什么。
“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来,不自觉地伸手拭去眼眶里的残泪,站起身来让出了空间。“我不知道坐在这里会挡到路。”
伍维光看着她,静了几秒。
“你常在道歉。”
“可能……以前的职业病吧。”她干笑了一声,极度不自然。“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走的。”
他慢慢走下阶梯,停在她面前,从身上摸出一包被压皱的面纸。“拿去将就点用,你的……”
他比手划脚,指着眼角的周围。“你的眼线。”
“啊!”她恍然大悟,笑了出来。“亏它还号称防水,一定晕开了。有很糟糕吗?”
伍维光仔细打量她的双眼,才道:“还好,普通糟而已。”
“好吧,不是很糟就好。”她笑得有些苦闷,仿佛是在自嘲。
然后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视线不知道应该落在哪,看着对方也不是,刻意移开也奇怪。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她说,没去看他。
伍维光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沉默了几秒之后,才道:“早上我说得太过分,是我的问题。”
道歉不是他的长项,一句话说得僵硬滑稽。他别过头,企图掩饰自己此刻的表情,“不过那真的很危险,要不是——”
“你真的很爱说教。”施文琪毫不客气地阻止了他。“需要我把你说过的话再复诵一次吗?我记得可清楚了。”
他一愣,呆了几秒。
“我想不用了,既然你记得那么清楚。”
这话就像是个句号,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无话可聊。
“那……”伍维光率先打破这股难熬的气氛,伸手拉开安全门。“我还有工作,先回办公室了。”
“好,你忙。”她向他露出了微笑,扬手谢谢他的面纸。
待他离去之后,施文琪看着那包皱到不像话的面纸,开始好奇:这东西到底在他口袋里摆了多久?
像是无法避免的,她又想起了颜儒孝。
他是个手帕不离身的男人。每当她落泪,儒孝拿出来的总是那条蓝褐相间的手帕,上面总是有着他的味道。
从那天开始,柯鸿毅的殷勤已经不是台面下的秘密。
虽然施文琪不断地拒绝他,但男方似乎一点儿也不打算退缩,追求动作日渐频繁,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