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从这儿往下望,虽能看见凤凰宫窗棂,但里边人影,简直就跟蝼蚁一样小。
这等距离,他不但能看清楚她,甚至能察觉她在掉泪——也太厉害了!
可她亲亲夫君说:“我就是看得见,就算你把全天下女人塞满宫殿,只要里边有你,我就能一眼认出来——”
“阿垠——”望着辽阔无边的塞外风景,她手圈着嘴大喊着:“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乖乖等你——我会等你的——”
鼓楼上的风呼喝地吹动她绣着金线的裙摆。她心想着,若是自己的呼喊,能够乘着这风,传送到北方,让心爱人儿听见,不知该有多好?
“我想你——阿垠——”
冀盼的眼,潸潸地滚落相思的眼泪。
在狼族与契丹族激烈交战的同时,远在百里外的兰若,也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改朝换代。
青儿的父王,在几日小有微恙之后,一日清晨,被贴身伺候的女官发现暴毙在床。
六名太医被冠上救治不力的罪名,在兰若王殡天当日,被震怒的太后全数送进大牢,择日处斩。
只是太医们头还没掉,即将登基的太子——也就是青儿的王弟先出了事。在一次例行操练中,他惨遭发狂的马儿甩落马背,当场跌断颈骨。因为宫中太医全数押入大牢,待他们赶至,太子早已一命呜呼、魂归九天。
兰若王族命脉,就此断绝。
就在这时,向来驻守边境,拥兵自重的步兵统领胡不韦,竟然率领八万精兵,直挥王宫。
美其名是吊慰先王,但太后与王后心知肚明,他要的,无非是象征王位的玉玺。
至于兰若朝臣,因畏惧胡手中兵力,竟无人胆敢起身反抗。
三日后,胡不韦登基为王。为了巩固帝位,他命令自己年方二十的儿子胡鸣,娶先王之女永贞公主为妻。太后和王后则被他送入冷宫,派人严密看守。他极度务实、蚕食鲸吞,铁了心要让他胡家血脉,混入兰若王室。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野心奇大的他,还奢想并吞他国,成为天下之王。
“吾王万岁、万万岁!”
高坐王位上的胡不韦注视底下朝臣,薄薄的唇瓣上凝出冷笑。
好一群见风转舵、贪生怕死的朝臣。
也多亏了他们,他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只靠着几百两金子、一点点毒药,就取得了兰若王位。
被他买通下毒的女官与侍马夫,想当然,早已身首异处,成了再不会说话的刀下亡魂。
“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好个快意人生!
接下来——他凝肃起表情,细长黑瞳中闪过一丝阴狠——该是要仔细想想,如何对付先王所缔结的儿女亲家——汉土与狼族了。
经历十多天的激烈战事,终在厉无垠几番奇袭之下,契丹族自知无望,主动派遣使者送来降书,誓言从今尔后,再不侵扰狼族领地。
满脸风霜的厉无垠狠瞪着契丹使者。“这句话,本王在一年前已经听过。你们契丹屡屡食言悔约,要我狼族如何信任?”
使者垂着头,不敢直视一身玄色铠甲,勇猛有若鬼神的狼王。
“降书本王暂时收下,你回去禀告你们契丹王,若再执迷不改,下一回,掉下的,就会是他的脑袋。”
话声方落,厉无垠右手高举,刀嗡一声响,正朝使者头上劈落。使者瞪着应声落地的头巾,身子抖得有如秋天落叶。
“是!卑、卑职,一定把话带到。”使者拜倒磕头。
“一万精兵?”直到使者退下,一旁的铁无思爆出呼喝。“我呸!我就说他们那群鸟人,绝对撑不过一个月——瞧吧!王一出阵,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别再夸我了。”厉无垠送去一瞟,同时摘下绑在臂膀护铠上的黄色丝巾。几日征战,丝巾上早已沾满契丹将士们的血污,还有自己的汗滴。他轻一挲还略带生涩的天鹰绣图,心头闪过青儿倩影。
他举臂高喊:“拔营回城。”
“呦喔!”铁无思等人跟着呼喊。
望着死伤无多的底下勇将们,厉无垠绽出睽违以久的笑容。
第8章(2)
王宫这头,一接获北方送来的捷报,内务府立刻着手准备豪华的庆功宴,准备犒赏辛苦的将士们。
至于青儿,更是又哭又笑,开心到不能自已。
积累多时不敢多掉的眼泪,她这会儿可逮着机会,狠狠哭个痛快。
哭完,心里的郁闷跟着消散,她又变回之前那个会跑会跳,一刻不得闲的莽撞王后了。
“小梅呐,你说,王上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到啊?”
已经是今天第三回了,鼓楼上,青儿抓着栏杆引颈眺望,好似以为只要自己站这儿眺看,就能提早把军队看回来般。
十多天了,已经十多天没看见他了!
她好想、好想他——
小梅意兴阑珊地道:“查大人不是说了,从北方回来,就算马不停蹄连夜赶路,也要两至三天——”
实在不能怪小梅怠慢,而是青儿问过太多、太多次,问到小梅都要发狂了!
“真讨厌,为什么我背上没长翅膀啊!”青儿跳着远方嘟嚷着。
多希望此时能乘风飞到心爱人儿身边,瞧一瞧他模样,有没有变黑或变瘦了,他一切都好、身体无恙吧?
“王后,”小梅发现卫士们不断探头偷瞄她们。“您该回宫去了。您待在这儿,卫士们不好做事啊。”
青儿双手合十,哀求地说:“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等天一黑,我马上回宫——”
真是拿她没办法。小梅叹一声,转身跟外边卫士说去。
当夜,青儿再三确认城门已关,她心爱的王——她的阿垠——最快也要明日才会回宫,才死心更衣上床。
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急什么,前头十几天,她不也耐住性子一天一天捱了,结果这会儿,一听说他即将凯旋归来,她反而沉不住气?
大床上,身着水红里衫的青儿左翻右滚;她睡不着,又怕下床掌灯会惊扰已然睡下的小梅,只能拼命数羊,逼迫自己快快睡着。
就在这时,窗门上传来一声轻响。
有刺客?
她倏地弹坐起身,正想张口大喊,一黑影突然钻入床帘中,大手捂住她嘴。
“是我。”
阿垠!
她低呼一声抱住他臂膀。老天,这不是在作梦,真的是他!他回来了!
“阿垠——”眼泪哗地从她眼中淌落,看见他,自己明明好开心,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掉。“你怎么会这么快回来,不是说还好几日——”
“我等不及了。”厉无垠端起她小脸,借着皎洁的月,审视她瘦了一圈的脸蛋。“瞧瞧你,我离开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东西?”
“我没胃口——”她偎进他胸口挲蹭。一路跋涉,他身上满是皮革、马匹跟汗水的气味。
他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洗过澡,赶忙将她拉开。
“等等——我很臭——”
再臭,也是自个儿深爱的男人——而且,还是为了全族人,为了百姓,才会弄得如此狼狈。
“不管。”她紧抱着他腰不肯放手。“我好想你,我想着能这样偎在你怀里,已经好多天好多天了——”
他可以理解她何以留恋不舍,因为他就跟她一样,就为了想早一些拥她入怀,他丢下浩浩荡荡的七千大军,和殷明日夜兼程赶回狼都。
他舌尖探入她口中,带着积累了十多天的欲望与相思,啜吮、卷缠她柔滑的香舌。
她在他狂热的抚摸下不住喘息、扭动着身体。还不够,她想再更靠近一点——
趁着他唇瓣移动到她颈脖,她气喘吁吁地喃喃道:“阿垠——我想摸你。”
她想用自己的手,自己的眼,确认他确实毫发无伤地回到自己身边。
轻咬着她肌肤的口唇稍停。
她揽着他脖子问:“你要上哪儿?”
“龙鸣宫。”他再一吻她唇瓣。“我刚已经吩咐殷明去帮我备水,你这么香,今晚又是我们俩小别重逢的日子,我可不希望肮肮脏脏、邋邋遢遢地度过。”
“可是——”她想起小梅。要是小梅明早起床,发现她不在床上,不吓坏才怪——
心有灵犀,她话还没说完,厉无垠已掏出绣着天鹰的黄丝帕,往床上一扔。
相信小梅见了,就知道主子被谁带走了。
“抱紧。”他低声说,接着往窗棂一跳。
矫捷的身影,倏地消融在夜色中。
龙鸣宫中,水声哗哗。厉无垠闭着眼坐在浴桶中,至于青儿,则是手拿着巾帕,仔细擦拭着他结实精悍的臂膀。
趁方才宽衣,她仔仔细细检查过他身子——他果真如他先前所言,毫发未伤、凯旋荣归。
他真是她心目中绝无仅有的英武战神。
她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他张开眼,缠绵地贴住她嘴。
之后,她搁下布巾,改用双手搓洗他发丝。
他舒服喟叹。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从窗户进来?”
“若不走窗户。”他咧唇一笑。“你想想,要见你一面,中间得惊动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