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觉喉头有着莫名的干涩,他张开嘴想敷衍的安慰她几句,却发不出声音。
让浓浓的孤寂盘据的这段岁月中,他的心已经遗忘了什么叫作柔软,什么叫作温柔,什么叫作牵挂,什么又叫作心疼……
“别担心,我不痛,真的不会痛!”彷佛心有灵犀,菲菲孩子气的逞强道。
象是有谁撞破了他心头的迷惘之门,一颗不起眼的小果核,经由层层传递,落在他荒芜的心上,悄然萌芽。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痛不痛吗?蠢瓜。”他故作不在乎的嗤道,长年麻痹的心却缓慢恢复了知觉,历经漫长的冰封时刻,模糊的情感就这样开始蔓延,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一种强烈悸动正在苏醒。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比我还痛,好像是痛到快不能呼吸了。”
夏尔蓦然呆愣,尚来不及撤退的复杂情绪仍纠结在脸上。那些原以为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甚至是以为早已经遗失的那些感官知觉,这一瞬间全然清晰可察。
第3章(2)
菲菲屏息等了半晌,没有预料中的暴怒,没有冰冷的恶瞪,没有带刺的敌意,没有反唇相稽,只见那张优美的脸部线条微微抽 动,抿紧的薄唇微掀,勉强扬起一道笑弧。
她困惑的眨了眨双眼,这才听见他饱含挣扎与压抑的沙哑嗓音僵冷的扬起。
“那是因为我无法忍受一只动物在面前垂死挣扎的模样,绝对不是出于关心,绝对──与你无关。”
砰一声,一扇简陋的门被来访者粗鲁的踹开,散坐屋内各处的老烟枪们同时停下手边的工作,纷纷掉头看向风暴的来源。
总是喜欢在深夜来访的漂亮小老弟今晚一反常态,未携酒前来,亦未一身酒气,锁着眉的脸庞异常清醒,拽着不知从哪座乖宝宝乐园诱拐来的小乖乖,迅速转进浴室,全然无视于一室老中青们愕然的侧目。
皮耶拿起调色刀刮匀画布上的底色,听着从浴室传来的水声,吹了声口哨,“今晚真幸运,我们不必出门买票,就能在肮脏狭小的工作室免费观赏高画质一刀未剪的成人剧场。”
正将画作裱框的埃里特狐疑地掉头看向他,“成人?我以为刚才夏尔是拖着一只迷路的小鹿进门!”
“哈哈哈……小老弟饿坏了,连无辜的小鹿斑比都不放过!”
众人哄堂大笑,笑到近乎掀起屋顶之际又倏然停止,一双双促狭的目光同时盯住正从浴室走出来的两人。
“坐下。”夏尔不理睬身旁一伙人急着挖掘秘密的模样,拉过傻愣愣的菲菲,让她坐在角落的乳白色小椅凳上。
这下娇小的身影顿时更显袖珍,笑翻了一班老中青。
“闭上你们的嘴。”转入储藏室前,夏尔冷不防地回眸一扫,警告那群正打算开口向无辜小鹿搭讪的老家伙们。
见惯小老弟阴晴不定的性格,老家伙们笑了笑,压根儿当是放屁。皮耶干脆放下画笔,拿起散放在画具旁的巧克力棒,诱骗孩童似的,蹑手蹑脚凑近呆坐在凳上的小松鼠。
“来来来,哥哥这里有好吃的糖果喔。”
“哥哥?!哈哈哈……皮耶,要是从你十五岁被寂寞的寡妇骗走童真开始算起,这个小家伙都能喊你一声爹地罗!”
皮耶扭头白了埃里特一眼,“拜托,前晚在酒吧里还有两个艺术学院的辣妹找我共度春宵!”
“是喔,她们肯定是没瞧见你退无可退的发际线才会受骗。”夏尔拎着被冷落已久的急救箱,冷笑着补充,支肘撞开频频摇动手中巧克力棒的怪大叔。
“嘿,在女朋友面前这么不给你老哥面子?”皮耶挤出了足以荣获奥斯卡影帝的受伤神情,可怜兮兮的拆开包装纸,落寞的啃起巧克力棒。
“这个蠢瓜只是路过。”夏尔不着痕迹的瞄了误闯猛兽区的小不点一眼,拉高她已经冲去脏血的右掌,取出急救箱里的药水替她上药之后再缠上纱布。
“路过?噢,你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卡萨诺瓦,听听你说的话!每个自动来到你公寓前按门铃的女人都是路过,哪个不是路过?那些路过的女人已经多到大排长龙,必须举号码牌等候召唤罗!”皮耶媲美舞台剧演员的演技,配合夸张的肢体动作,再度引爆哄堂笑声。
“那个……”当菲菲不知所措地开口,如浪的笑声霎时顿住,短短一瞬间,凶兽们纷纷掉头,眼巴巴瞅着误闯禁区的可爱小鹿。
之前,她被脸色极臭的夏尔抓住手腕,拉进了某个东弯西拐的暗巷。她对这一带并非全然陌生,这里与学校相隔三个街区,龙蛇混杂,多是各色人种的新移民,像个小型的文化熔炉。
忘了是谁曾经告诫过她,虽然邻近艺术学院不远,但这一带聚集大量新移民组成的帮派势力,无形中成为一处罪犯的自治区,除非有特殊原因或者经济状况困顿,学院的学生甚少混迹于此。
菲菲咽了口唾沫定神,逐一着环绕着她的每张陌生的笑脸,惶惑目光最终返回熟悉的白皙俊颜。
夏尔挑着眉,显露出些许不耐烦,脸上清楚写着有屁快放的轻蔑警告。
仓皇的垂掩双睫,她指着急救箱上的标示道:“那些药水好像已经过期了。”
“欸,这玩意儿真的过期了。”皮耶煞有其事地凑近箱盖瞄了瞄,众人一个劲儿的猛笑。“夏尔,你可别把好不容易抱进兽笼的可口小鹿给弄死了。”
夏尔扬唇凉凉的回道:“怕什么?又不是要你吞下去,况且蠢蛋通常都活得比寻常人还久,你放心吧。”
“我不是蠢蛋,我是菲菲。”
“我知道你叫什么,蠢蛋。”
“才不是……”她的抗议中止在某人蓄意抽紧纱布的恶劣举止上。
末了,夏尔俯首张嘴咬紧纱布上的结,然后扬眸回应她的傻眼相瞪。
真可怕,让他那双蓝眸锁定,简直象是一记雪球朝她迎面砸来,明明暖气强得令她想脱下笨重的大衣,一与他对焦,裹在毛袜里的脚趾都冻得蜷起。
皮耶吹了声口哨,调侃道:“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看你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跟女人进行‘辩论’,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闭嘴,老家伙。”夏尔侧身一横,不着痕迹的将浮沉于眸中的一丝别扭强制抹去,故作毫无所谓。
皮耶不顾身旁一双蓝眸冰冷的扫来,嘻皮笑脸的黏近菲菲。“菲菲……我可以这样喊你吧?”
“可以。”菲菲轻按着伤掌点点头。
“随便让陌生人搭讪,不是蠢蛋是什么?”夏尔睐着正对皮耶腼觍微笑的圆润脸蛋,嗤声咕哝。
“别理他,这小子又梦游症发作。”皮耶朝菲菲挤眉弄眼,与她拉近距离。
“梦游?”菲菲移动目光,却让皮耶巧妙的挪身阻挡,不让她有机会再与夏尔眼神交流,传递讯息。
“不不不,在这里我可是头儿,任何事我说了算,夏尔小老弟也是归我管,你是不能随便搬救兵的喔,知道吗?”皮耶贼兮兮的笑道。
菲菲迟疑地点头,呆呆的看着皮耶兴高采烈的介绍一班老中青。
“来,从顺时钟方向开始,分别是埃里特、亨利、沙诺……最后是我,皮耶。”
“你们好,我是菲菲。”眼花撩乱的记着每个人的长相与名字之余,她拘谨的向众人逐一颔首,并自我介绍。
向来被归为拖垮社会的一班败类,让有礼貌的小家伙这般郑重对待,顿时个个趾高气昂,装模作样了起来。连菲菲自己也没能察觉,一个不经心的小小举动瞬间掳获了众人的心,老中青一面倒地决定拯救误闯兽栏的可爱小鹿。
“可爱的小家伙,你是怎么缠上这个坏东西的?”
菲菲一愣。“呃,我……”
“闹够了没?这个蠢蛋跟我没有任何牵扯,你们少在那里扇风点火。”夏尔冷哼一声,径自褪去大衣,坐到画架前执起画笔与调色盘,将自己与满室的喧闹彻底切割,让意识跌入静谧无声的缤纷绘画世界。
“你可真是走运,这个时间碰上夏尔。”听完前因后果的皮耶深深笑叹了一口气,瞧见菲菲满眼疑惑,遂解释道:“从我认识他以来,我还真没看过他睡过一次像样的觉,非得把自己累垮或是用酒精麻痹意识才能看见他倒下,这种时间,他还会在大街上让你逮到机会偶然巧遇,想必是心情极度恶劣。”
“为什么?”听得认真的白皙圆脸纳闷地一偏,格外专注。
皮耶瞬间一愣,飞瞟了那个孤傲的坐影一眼,随即戏谑地道:“因为精力旺盛啊,哪像我们这些老东西,连抱着裸女都会打盹儿。”
栽入斑斓色彩中的背影刹那间略显僵硬,菲菲悄然一瞥,不愿戳破皮耶转得牵强的黄腔玩笑,其实只是为了替少年掩饰个人秘密,却欲盖弥彰。
“皮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