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你清醒一点!”菲菲双手抡握成拳,重重击落在冰冷的胸膛上,希望能藉此唤醒他。
“清醒?难道我还不够清醒?干脆挖个坑洞将我彻底掩埋不是更好!”
“夏尔……”
“停止、停止!不要再喊我的名字!”
他干脆捂耳翻身,背对她心碎的呼唤,背对满室冷清,背对自己的心,背对一切可能的救赎,如同死前的痛苦煎熬,不停梦呓呻/吟。
“离开!统统都从我身边离开!我不需要任何人……”
菲菲咬住下唇,不许自己痛哭失声,因为父亲去世而哀伤的心,又因夏尔的自我毁灭再度崩溃。
颓坐在地上,她茫然瞪着熠熠的提灯,感觉横隔在彼此中间的是一湾幽蓝的深海,再多的呼唤皆是徒然。
就这样了吗?到此为止了吗?她和夏尔的命运羁绊,已经彻底割裂了吗?
“夏尔,你要是再不醒来,我这次真的要离开了。”不肯轻言舍弃的呼唤犹如细雨霏霏,尽管微弱,仍绵密不绝。
床榻上的美丽少年毫无所觉,持续沉沦在酒精的麻醉中,载浮载沉。
“我真的要离开了,真的。”
他不理不应,意识昏沉的哼起那首令人心寒的童谣,幻想自己正躺在暗夜的墓园里,任由苍茫的风雪将他埋葬。
“夏尔,你真的打算这样下去吗?你连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勇气都没有吗?”
菲菲拭干泪痕,举高提灯,让光源照亮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替你携来的光,你也不想要了是吗?”她扯起一抹凄迷的笑,抛起手中的光明。“既然你不要,那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语毕,她松开小手,任由提灯坠落在地上,灿光灭去,只剩深浓的黑暗。
蓦地,恐惧蜂拥而来,争相推挤着,促使夏尔惊骇的睁开眼。
他看见了无尽的黑暗,一直渴望吞噬他美梦的恶兽,此刻已在眼前,饥渴的垂涎着他小心翼翼守护的纯真。
“再见了,夏尔。”
他的耳畔拂过这声落寞的道别,狠狠贯穿他仅剩空壳的胸口,螫痛了他渴切聆听柔软轻唤的双耳,残忍的肢解了他最后的希望,他这才恍然痛悟,一切的抵抗都是徒然。
静谧之中,华美的顶级套房成了死寂的空城,殷殷呼唤的纤美身影成了一个泡沫般的幻影,彷佛不曾存在过。
他的命运女神倾尽一切,甚至不惜踏入污秽的泥淖,只为了替他带来光明的救赎,他却百般抗拒,甚至狠心的将她从面前推离……
“菲菲!”狂乱的呼唤,回荡在寂静的套房里,夏尔撑起身子,心碎的大吼。“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
无形的疼痛,远比有形的伤口还要折磨,他的灵魂出现了一个空虚的缺口,暴露了他最狰狞的丑陋。
她可以惩罚他、训诫他,但是别轻易的放弃他!
“你说得没错,我比你还要懦弱无能,我连支撑自己面对恶梦的勇气都无法拥有,我的人生只是一出可笑的悲剧……”
“菲菲!为我留下吧!”
“菲菲,你听见我的请求了吗?”
夏尔疯了似的不停嘶吼,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静谧里,焦渴的心逐渐缓下,彷佛他的灵魂从美丽的躯壳里被谁剥离,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
“菲菲……”他颓然跪下双膝,承受亲手召来的天谴。
霍然,一记绵软的拥抱解除了魔咒,拯救了他,温暖的纤细双臂紧紧环住他冰冷的身躯,含泪哽咽,“你终于醒来了。”
“别离开我……菲菲……我不能没有你……”
“我不会离开,哪怕是跌得再痛我也不怕,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待在属于我的避难所。”
“菲菲,我推不开你了……永远都推不开你。”他的灵魂已经是千万个碎片,只有她才能拼凑完整。
“那就永远都别推开我,永远、永远。”她吸了吸鼻子,害怕被他摒除在外的滋味,害怕只属于她的避难所遭封锁。
“菲菲,你真是个蠢蛋。”夏尔痛心的深闭双眸,循从心之所望,展臂回拥着属与他的这份美好纯真。
“我不蠢,我很聪明的。”菲菲将柔软的掌心平贴在他心口,小声地问:“猜猜我在回来的途中遇见了谁?”
“谁?”
“一颗流浪在外忘了回家的心,是夏尔那颗一直在外流浪不肯回来的心。”暖意自她的掌心透进他空洞冰冷的胸口,宣示着她纯真而坚强的守护。“我劝它赶快回来,一直苦劝着它,它很高傲的,又不太喜欢我……”
“它的高傲只是为了掩饰慌乱,它害怕被你发现它早就渴望着有人带它回来,害怕自己的行踪被你寻获,可是到了最后,它还是只能跟你回来。”
“是呀,所以我成功的把它带回来了。”菲菲枕进他的胸膛,放任倦意来袭,所有伤悲也一并被隔绝在外,无从靠近。
夏尔将她牢密地嵌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或是剥夺,让重新回归温热胸膛里的那颗真心,回应她携来的光亮。
今晚的巴黎,一颗破碎的心被细密的缝补,伤痕在泪水的抚慰中逐渐淡去。
穿梭在上流社会的一朵堕落恶华,优雅退离了众人瞩目的堕落舞台,返回属于他的无忧乐园。
他的命运女神,为他谱写了一则纯真美丽的童话,没有悲伤,没有离别,没有忧郁,只有浓烈的炽热爱恋。
一张手绘的花卉海报悬贴在街灯的灯杆上,行人匆匆,谁也无心驻足。
但,相隔两个街区外,拉法叶百货里,一场名为“极恶之华”的油画展览,彻底轰动巴黎艺术界。
不愿具名的天才画家,一幅幅绚丽斑斓的画作,以极高水平的高超画技,不临摹、不沿革、不模仿,细腻的色调,大胆明快的线条,古典、新古典、文艺复兴、写实、超现实……作画者以他的才华证明了不容恶意抹杀或是蓄意贬抑的深厚实力。
一份份写着挑衅字眼的邀请函,吸引了各路的评论家、艺术记者到场关注,众人错愕哗然,争相揣测,究竟这位刻意不挂名的画家真实身分为何。
确切的答案无从得知,于是众人只好转移焦点,试图从会场上的一幅幅精湛画作寻觅一丝线索。
或许,高悬在展览会场中,担当最后压轴,那幅裱着淡金色画框的画作可以稍稍释疑。
画中的东方少女温婉的端坐着,齐眉的刘海下镶着一双核桃形状的乌黑大眼,圆润的脸蛋上带着一抹真挚无邪的微笑,嘴角浮现稚气的小梨窝,与之对焦的这一瞬间,彷佛感觉不到丑恶,世间遗失已久的善与真于焉浮现。
画作的左端,是一行以赤红的颜料写下的苍劲题字──
人生不过是一行波特莱尔
他歌颂着诗人笔下关于这座有着过多欲/望、美梦的城市,描摹出它的堕落与沉沦之美。
于是,来自各地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的观赏者,他们嘴里所逸出的赞叹,由心而发的崇拜,一波又一波淹没了整个会场。
巴黎,依然充满着纸醉金迷的物质欲/望。
历经漫长的耶诞假期,凛冽的空气中捎来了一丝春意,削弱了萧瑟的寒冷,冬雪渐融。
斑驳的青铜兽雕像尚凝结着一层薄霜,朦胧了凿刻于兽身上的铭文。
暮色下的墓园里,风声卷来了模糊的交谈声,偶尔,几句不染忧郁的笑声轻轻敲破了空气中的孤寂。
“让我喝一口──”石台上,惊艳整个艺术界的画中主角正闷声央求着。
只可惜,在她身旁并肩相偎的褐发少年早已记取上回惨痛的教训,宁可独自一人解决手中犹剩半瓶的波尔多红酒,也不愿再让他的“纯真”吐得他一身秽臭。
“夏尔──”菲菲抿起粉唇,抗议他一再的漠视。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耳骨上的一排银环,戏谑地转眸,目光深邃且温柔的凝视着身旁的少女。
“蠢蛋不能喝酒。”让这只小松鼠沾酒的后果绝对不堪设想,此时此刻,他可不愿意面对一个胡言乱语的小醉鬼。
“我不是蠢蛋。”菲菲噘嘴反驳,却在他的俊颜上见到恶作剧的痕迹。
“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
“不要。”回绝之后,冻得嫣红的圆润脸蛋漾起令人目眩的娇憨笑靥,交换条件似的柔声补充道:“除非你让我喝一小口。”
状似评估,夏尔眯起了琥珀色双眸,深饮一口红酒,才拥过干瞪眼的菲菲,将薄唇覆上她的软唇,让浓郁的酒香透过唇齿的厮磨相互递染。
“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你确定?”
“嗯,我确定。”
夏尔噙着笑,以澄澈无秽的漂亮双眼充当画笔,将她坚定而柔美的翦影、腼觍羞涩的笑颜绘进心底。
曾经流浪的心,被她锲而不舍的寻回,空洞的胸口,因为她而重新注入蓬勃的生气。梦,由她开始,清醒抑或沉睡已无差别,有她陪伴,即是最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