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任何人事物值得他真正在乎,于是连带的,多余的情感也逐渐萎缩,至于生气,那更是大可不必,无非是虚掷生命,浪费体力。
他不生气,从不生气……
“早在最初我就已经警告过你,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我管你是谁,只要想进来我的世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走,你听懂了吗?”
“夏尔,你讨厌我。”菲菲忧伤的提醒他。“你害怕看到我,不是吗?我又蠢又笨,总是沉默,不愿开口……”
“那又如何?”他的眉冷冷地挑高,宣告着宁愿与世为敌,也不愿被驯服的孤傲。
这一刻,他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掉头离开,在他的梦境开始出现她那双大眼之后,在她逐渐侵占他荒凉的内心禁地之后。
这个世界是座处处暗藏险恶的丛林,那些渴望他的美丽与肉体的女人如虎如豹,她只是一只无忧无害的小小松鼠,张着圆黑的大眼,一眼看透他空芜的心……
“我说过,游戏规则由我来订定,不是你。”
“我不懂,既然讨厌,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你总是做着与自己的意志相反的事,拚命让自己陷入不快乐的空虚里,这样又能得到什么?”
“那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谁来替我审判。”
“是,那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菲菲怅惘的掩下长睫,发僵的双膝往后一靠,细微的举动,在某双蓝色的眼睛里看来,却像极了急于躲开。“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贸然出现在你面前。”
抱歉,都是妈妈的错,是我不该把你带来这个世界……
抱歉,都是姊姊的错,是我不该相信老玻璃的鬼话……
一再重复的喃喃歉诉,透过三个不同的女人,不同的身分、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时空,重叠在一起,像梦魇般直朝没有防备的他突袭而来。
她们能给予他的最后一句话总是抱歉、总是错误、总是亏欠,他所面对的总是离去的背影。
“夏尔,都是我的错,你就当作是我自作自受,别理我。”菲菲盯着鞋尖,含糊地道。
始终没能得到他的回应,以为他已接受她的道歉,娇小的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她象是四肢系有控制线的小木偶,失魂落魄,落寞的穿越一群群结伴而行的外来游客,人潮如流水,逐渐冲散了渐行渐远的身影。
夏尔僵立在原地,感觉极大的空虚感袭来,善于玩弄人性的命运再一次剖空了他的心,火热的跃动骤然归于冰冷,彷佛什么都不存在。
她们一个个离开了他,现在,就连仅存的一丝柔软也吝于停留,迫不及待的从他面前远扬。
不,他不允许!明明答应过他不会轻易放弃,是她执意跃入他的游戏,是她亲口宣称会将他失去的那些情感寻觅回来,是她,是她!
她不能走!谁都可以离开,唯独她不行!
远处蓦然传来尖锐的声响,连绵不绝的喇叭声象是急促的呼唤,莫名地揪紧了菲菲的心扉。
她愣愣的停步,回首凝望,时间霎时冻结。
夏尔狰狞了深邃的五官,视当下的混乱如无物,无视汽车驾驶们的探头怒骂,以目空一切的傲睨之姿横越车阵,直直朝她走来。
菲菲呆愣的僵立,泪湿的纯真大眼越过人车纷乱的场景,茫然无措的等在原地,看着他像一团黑色风暴朝她刮来。
“夏尔……”
这一刻,路人全成了剧场里的观众,甚至有人掉头张望,想确定暗处是否正藏着摄影机。
总是毫无所谓的糜烂颓废、总是与整个世界保持距离的夏尔,此时此刻,毫不保留地将满腔的愤怒显露于神色,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夏尔?”
“跟我走。”不愿沦为免费表演的肥皂剧,夏尔伸臂抓过她的皓腕,强悍且不容抵抗地将她往怀里一带。
没有人察觉,在探出手之前,他的手颤抖得有多剧烈。
跌入坚硬胸膛的菲菲耳鸣得厉害,闻着自他颈窝传来的淡香,仰高瞠得发傻的淤红晶眸,痴痴回望他阴鸷的锁视,难以相信他竟然主动挽留她。
他这样的举动,是否意味着他已对她产生一丝丝挂念?
“……去哪里?”
“只要没有这些爱看热闹的蠢蛋,随便什么地方都好。”
第6章(1)
巴黎的春夜,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朵,随着夜色流转,舒展成令人醺然的柔媚姿态。
坐在小酒馆外的露天座位上,菲菲局促不安地捧过侍者送上的热奶茶,不时偷觑对座始终默然抽着烟的阴沉俊脸。
他的脸色,真的好难看……
蓦然,一记不经心的眼神交会,两人同时停下手边的动作,视线纠缠,凝重的氛围再度僵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夏尔抢在她躲开惊悸的目光前冷厉的逼问。
“没什么……”
“如果你再继续逃避我的问题试试看,我会让你彻底后悔认识我。”他挑眉撂下警告。
菲菲不禁好奇,“你会怎么做?买一张不知目的地的车票,然后把我扔弃在火车上?还是像电影里美丽又冷血的少年将我切割,埋在你的床下?”
夏尔嘴角弯起冰冷的弧度,优雅的探手轻轻压在她执杯的小手上,高大的身影徐缓地压近,将她笼罩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我会让你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夏尔,当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我的公寓,我的床上。”
出乎意料,圆润的白皙脸蛋非但没有转红,反而蹙起秀雅的眉,认真地纠正,“不,你不会对我这样,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
“对,我讨厌你,讨厌到希望你可以立刻消失在我面前,最好永远别再出现……”他明明是眯起寒眸,但目光却带着毫不自知的温柔。
“夏尔,你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荒唐下去,你这样做,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徒惹心烦的关怀透过她的小嘴吐出来,不同于那些卫道人士的乏味,不同于那些无趣的道德劝说,总是在梦里、在偶尔短暂失神时困惑了他的意识、他的心神,甚至控制了他的思考与选择。
“夏尔?你有在听我说……”菲菲根本来不及错愕,唇里的甜蜜已被覆来的美丽脸庞深深撷取。
伞篷上缠着七彩灯泡,隐密暗处的迷你双人座上,模糊可见美丽少年倾过上身吮吻懵懂少女的暧昧翦影。
在游戏的行进中逐渐迷失了规则,迥异于那夜墓园里充满戏弄、毫无情感的印吻,这一回,夏尔给予的是全然失控而沉重的吻。
沉重,是因为他投入了真实的感情,颠覆了从前那些浪荡轻浮的形象。
他从未吻得如此小心翼翼,长年真枪实弹所累积的高超技巧,此时此刻全盘崩解。
为什么同样是嘴唇,那些渴望他亲吻的女人是如此令人作恶,而她的嘴唇尝来却象是一种净化救赎,抚慰了他空虚的心。
“菲菲……”他喃喃轻唤着像变成了一尊小木偶的女孩,并不打算为此失控之举多作解释。
菲菲木然地眨动呆滞的双眼,捂住热度未褪的樱桃色嘴唇,震惊地低喃,“你讨厌我……你明明很讨厌我的……”
讨厌一个人也可以吻得这么投入吗?曾经有过几次在街头撞见他与女人拥吻的画面,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呼吸急促,胸口发闷,可是渐渐的,她发觉了他的漫不经心与倦怠,那种吻,形同制式化的习惯,毫无价值可言。
可是,他给她的吻却是……
“没错,我非常、非常讨厌你,所以你最好别再自以为是,认为自己能够左右我的决定。”夏尔竖起指头,戳向她讶然欲张的小嘴。“在我话还没说完之前也不许你擅自打断。”
“哪有这样的。”菲菲不满地悄声咕哝。
“别忘了,是你自己执意不肯退开,硬是要加入我的游戏,除非我喊停,否则它永远只能继续前进,没有中场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停止的确切期限。”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喊停?”
“直到我高兴为止。”
“你和其他人的游戏也是这样?”
这句天真的反问,震住了答辩如流的别扭俊颜。
他反覆思索着过往的记忆,极为嘲弄的是,那些让他麻痹的肉体游戏,是不断重复的陈腔滥调,毫无快乐可言,游戏总是终止在他的厌倦下。
肉体的欢愉只是短暂的撕裂灵魂,何来快乐?
迅速藏好片刻的恍惚,思绪重新聚集,每当他的视线触及她单纯无邪的大眼,长久以来占领肉体的强烈空虚,总是瞬间消失无踪。
可是,蠢蠢笨笨的小松鼠始终没有察觉,她的无心误闯,已在他心底的那片荒凉之地造成巨大的影响。
“你少管我的事。”夏尔冷哼。“现在是由我来提问,不是你。”
“可是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如果你打算跟我在这里耗上一整晚,我无所谓,乐意之至,还是,干脆将皮耶那群老家伙一块儿找来凑热闹?”懒得再回应她声东击西的企图,他直接发动凌厉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