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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你口中的『负屭』不是同一人!我罗织了什麽谎?!我没有说过半句假话!你凭哪一点扣我罪名,把我和那只混帐视为同一人?!」负屭擒扣她的膀子,若不是她看起来已是弱不禁风,他真想用力摇晃她,将她摇醒。

  她不说话,闭上长睫的眼,仍旧源源不绝溢出眼泪。

  「鱼——」本欲再喊她「鱼芝兰」的声音乍然停顿,他不是这样唤她……鱼芝兰是个假名,她叫……

  鱼姬,他听她对参娃这般自我介绍过。

  但此刻他脑海里,浮上的却是另一个名儿,一个他未曾听过,但又镂刻极深的昵称:

  「……囡囡。」

  他脱口同时,她张开了眼,眼里除去水雾,还有恨。

  这不对!他不是抛弃她的无情人!他真的不是!

  但他为何会唤她「囡囡」,如此亲密的称呼,若非熟稔,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负屭此刻比谁都更混乱……应该是他在何时何地曾听她提过这两字?

  是吧?

  是吗……

  他试图回想,她是否向他说过半次有关「囡囡」这个名儿……无论如何想,亦找寻不到攸关的记忆。

  她没有提过,至少,从他由人界陆地带回她迄今,她不曾提及。

  可是他却知道!

  她用眼神反嘲他——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是「负屭」,不是那只混帐「负屭」,可是你知道只有「负屭」才知道的事情,你还要狡辩?还要再拿怎样的谎话继续欺骗我?

  「这太不对劲了……我没有失去任何记忆过,我可以发誓,若是真的,我一定会记得,一切都不合理——」

  「够了。」她摇着头,撇开脸不看他。「我不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只信我亲眼所见,你可以继续假装你不是『负屭』……容我先提醒你,做戏之前,该要销毁的东西,别忘了先处理掉,才不会不经意间露出马脚,坏了你戏弄人的好兴致。」她说得无比冷淡,伸手拨开他握在膀间的钳制大掌,艰难且笨拙如孩童学步般摇摇晃晃,游回星岩方向。

  负屭明白他应该要立刻追上去,他问心无愧,凭什麽受此控诉和仇视?!

  容我先提醒你,作戏之前,该要销毁的东西,别忘了先处理掉……

  此话何意?

  让我看看你的背……

  背……

  一切反常,就是由此开始。

  他的背。

  负屭双掌在海潮前後方分别轻缓一划,两片薄膜般的水镜,包围着他,後头那面,清楚映出他的背,再投射於他眼前那一面水镜。

  精壮结实的脊背,几片银白色龙鳞,毋庸置疑,是属他所有,比雪更洁白,也有雪所比拟不上的圣洁辉光,迸发出夺目璀璨,他的龙形态,就是一尾无瑕银亮的龙,通体彻白,不带一丝丝杂色——

  既是如此,此时掺杂在银白龙鳞间,亮得刺眼的澄金色小鳞又是什麽?

  它不及龙鳞大,不及龙鳞坚硬,只有区区数片,嵌在那里,当他伸手碰触到它们时,依然没有忆起它们是从何而来,但它们一点也不陌生,他见过它们——

  它们是她鱼尾上,灿美如金的鮻鳞。

  那是她的鳞。

  她第一次饮下「脱胎换骨」时,一片片剥落的鳞。

  她哀悼哭泣着它们脱离身体时的疼痛,仿佛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再也回不去大海的命运。

  他拾起那几片金鳞,万般珍惜,说着他会亲自保管它们,直至他回到她身边……

  她亲眼看见他把一小部分金鳞,植入他的背脊,那片银灩闪闪的龙鳞之间,有了她的存在。

  那时她有多深受感动,如今便有多锥心刺痛。

  谎言,数之不尽的谎言,一个堆叠着一个,到现在她仍身处其间,无法脱身。

  我不曾受过伤,不曾失去记忆。他说的那般笃定,否决了她在心中为他的不归所做过的猜测。

  你怀疑我是那个欺骗你的男人?!他的不可置信,也是假的吗?

  我以前不曾见过你,在人界陆路是第一次,我非常肯定,若我见过你,我不可能毫无印象!多铿锵有力的一句……谎话。

  我想了一夜,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便是我那些兄弟之中,有人冒充成我。她几乎相信了他,相信了他的无奈,相信了他的委屈,相信了他的毫无瓜葛!

  我不是他!而事实证明,他是,他就是!

  你自己说过,不再等他,到此为止,要与他岁岁年年不相见!你现在却想求我让你当成替身,在我身上寻找他的影子,你当我负屭是何人,能容许你这般亵渎,拿一个下贱自私、戏弄女人的鼠辈和我相提并论?!当他严厉指控她时,自己不觉荒诞可笑吗?不觉虚伪造作吗?

  我爱你你爱他……就维持这样吧,不急着改变现况,也许有一天,你会渐渐觉得我比他好,或者是我不愿意再苦等下去,变心爱上别人,至少,此时此刻,我们身边只有彼此。

  他用着第三者的立场及姿态,说出的甜言蜜语,究竟有何意义?只想证明她这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掌控,无论他是负屭或「负屭」,她命中注定皆是沦陷的那方?

  她不懂,无法理解。

  为何骗我?

  为何不归来?

  为何来了,却装做与我不曾相识?

  为何对我流露出百般怜爱的眼神,同情着我的痴傻,忿恨斥駡你口中那个「下贱自私、戏弄女人」的自己?

  第8章(2)

  她脑子里充塞太多太乱的思绪,令她做不出条理井然的分析,只有无数的困惑和迷惘。他的所作所为,她半点也弄不清楚,她无力伏卧一处岩间,像条离水许久的鱼儿,仅剩一丝残息。

  一股源源不绝的痛,由鱼鳍尾端蔓延而上,它并非浅到可以轻易无视掉,只是鱼尾逼窜上来的疼痛,远远不及血淋淋揭露真相的巨大痛楚,如同她身处森寒海中,却不觉它冷,因为,心,比低温海水更加沁冷。

  痛觉,开始变得剧烈频繁,好似她以前喝下「脱胎换骨」药效发作时所带来的痛苦——而且,还是由鱼尾分裂为人足的难忍撕裂。

  她盯着兀自闪耀金芒的尾,它没有变化,但掩覆在金鳞底下的血肉,揪址得她想叫疼嚷痛,像是有谁正抽拔着筋脉,搅和着髓骨。她正欲动手抚上鱼尾,负屭的掌比她更快一些,熨帖了过来,他的碰触,教她瑟缩,不知是疼痛抑或抗拒。

  他以治癒法术替她舒缓疼痛,他并不知情她此时鱼尾所感受的剧痛,只单纯认为她从鮻族海牢泅走,定是逞强了,尚处於脆弱无力的鱼尾,哪堪如此折腾?

  她没动,没挣扎,只是僵在那儿,由着他施法。

  「或许,你已经不愿再信我任何一句话,现在听来,那些也像极是脱罪之词,我仍必须说——」负屭总是雅淡冰漠的表情已不复见,她在他眉宇间清楚看到不亚於她的迷惑。「我并未骗你,我没有与你相识相恋的记忆,确实没有。我解释不了为什麽,可它的确在我脑中不曾存在过,但我背上却留有我百口莫辩的痕迹——它发生过的痕迹。我不记得它从何而来,是何时何地何人替我植上,为何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是你自己将我脱落的鳞植种於你背後,在我第一次饮下『脱胎换骨』,剥落了一地的鳞。」她藏起哀伤怨对的口吻,想要表现得淡然无所谓。本来心里早已暗暗发誓,不再同他说话,却仍是窝囊地开了口,只为他脸上的茫然及声音的喑哑。

  「我那时……应该是充满珍惜,想为你保留下它们,将你失去的,留在我身上?」

  她不回答,不愿必须依靠她的「解说」,才能使他恢复那些他遗失的温柔。

  「我不是故意遗忘它,告诉我,我想知道。」负屭由她眼神读到的责备,锥心刺骨,他屈膝单脚跪在她身旁,用祈求的嗓,轻道。

  「你说你没有丧失过记忆,你很肯定的说过。」听见他用了「遗忘」两字,她胸口紧揪,提醒着他,当初他是如何笃定地否认她的疑问。

  「我真的没有,所以我和你一样不懂,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你的刻骨铭心,为何到了我这里,连一些些残影都不存?我想找出原因,帮助我,我不喜欢这种茫然混沌的感觉,我要知道,我做过什麽,我要找出自己失去的片段。」负屭需要她的帮忙,光凭他一人,根本无法厘清诸多紊乱,他有太多太多的质疑想问。

  「说不定,你连你自己受过伤的事也忘了……」

  负屭坚定摇首,「这一点,我相当确定,它是一个最合理也最能解释一切的答案,可是我不想骗你,拿一件没发生的事来搪塞,换取你的同情和原谅。没有谁能轻易伤害龙子,我也不曾卧榻养伤,别说是十天半月,连一日都没有过。」若受伤,总是有迹可寻,兴许身体会留下伤口,龙骸城里亦应该有人亲眼见过,兄弟们更不可能错失拿这类事情当成调侃他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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