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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小小忍不住莞尔。

  “你真不是普通爱面子。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真的那么有趣吗?”

  “谁在装——咳咳……”

  “快回家泡茶喝吧,难得有一张好看的脸,总要配上相衬的好嗓音才叫相得益彰不是?”她劝。

  东方展言花了好一会工夫才止住咳嗽,再抬头,发现她人已经衣袂飘飘,走远了。

  他没有再追上去。

  或者该说,他没有力气、也没有脸再追上去。

  此刻,他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余小小并不像其他姑娘会设法找理由接近他,或为了引他注意,假装讨厌他、对他的行事为人大肆批评。

  是了,她或许也觉得他好看,但她不喜欢他;他许多作为惹她生气,但也没让她因此讨厌他——两人之间,说不上是陌生人,但也不是朋友。

  朋友……东方展言想起自己曾从她口中听见这两个字,但那是为了阻止她娘拔刀砍他的权宜之计。

  那晚帮他上药疗伤、方才为他看诊叮嘱,是因为她自许为大大,医者父母心。

  她对他,不刻意讨好、不娇柔造作,知他是东方展言,也只当他是东方展言。

  她用平常心,甚至多了点无视的态度对他:也用不多言、迅速离开的疏远举止一再告诉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她眼里,他不特别,也不重要。

  东方展言变了。

  近日里,金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莫过于这则消息。

  一向自诏风流、举手投足翩然优雅得有些刻意的东方展言变了。

  这改变,要从某天他忽然凶性大发,在茶馆里与一向相谈甚欢、过从甚密的贤才俊彦们大打出手的事儿说起。

  话说那日之后,东方展言是不出户,也不见人。

  有人猜是因为茶馆那场架受了重伤,不得不在家中休养。

  在等了十天仍不见人后,开始有人猜或许是闹出这等丑事气得东方老爷将人送山城……等等编得出、编不出的流言传来传去。

  过了近半个月,才见他踏出东方府;怪的是,才一天又不见了。

  根据东方府家丁传出来的可靠消息指出,东方展言稍早还高高兴兴地走出家门,可回府的时候表情哀感,也不知道足受了什么打击,回房后就把自己关在里头谁也不见;到了隔天还是一样,之后除了送茶水、送饭的家丁,没人见得到他。

  总之,就是一整个不对劲。

  而日子在闲人旁观不解的疑惑巾继续前进,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月。

  就在金陵人心想东方展言大概就这么闷坏了、玩完了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大步流星地冲出家门,气势磅躏地杀到余人居门前,和余家夫人你来我往大吵,甚至上演全武行,被余家夫人给打趴,派人扛回东方府,休养了大半个月,又开始英姿焕发地穿梭在金陵的大街小巷。

  他的俊美依旧脱俗,风采仍然翩翩,可眉宇顾盼间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英韵,骄蛮倨傲的个性也改了不少,甚至会主动向人打招呼,笑脸迎人——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竟变了这么多,任谁都无法不注意。

  可,奇怪了,他们发现变得更吸引入的东方展言不再与城里的青年才俊登高望远、吟诗作对、执樽对饮笑谈天下事。

  更奇怪的是,他们经常看见东方展言追着一个人跑,不把对方的冷淡态度放在眼里,近乎死皮赖脸地瞎搅蛮缠,不顾形象。

  而被他死缠活缠的那人——

  “余小小,等等我!”

  因为发育,长了个子更显顽高的东方展言就在大街上当着众人面前,用他尚未变完声的嗓子呼叫前方相距十五步的姑娘。

  那姑娘,有着江南姑娘所没有的高姚身板,一袭胡装衬得她英朗不群,若不是面容温和淳善、眉目娇柔,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男子。

  “你又怎了?”柳眉微锁,带着说不出的困惑与困扰。

  东方展言小跑步到她面前,笑容可掬。

  “听说你要出城去刘家村义诊?”

  “嗯。”余小小点头。

  “我陪你去。”

  “嗄?”

  “最近城外不太安全,你一个姑娘家容易出事。”东方展言说着,趁她不注意,抢过药箱背上肩。“走吧。”

  “嗄?”余小小傻在原地,看着他经过自己,往城门方向走去。

  “快一点!”发现人没跟上,东方展言停步,回头催促:“迟了赶不回来别说我没提醒你。”

  “嗄?”更傻眼,这人是怎了?

  前些天突然冲到她家,说什么宁可让她娘砍上七刀八刀,也要交她这个朋友云云的疯话;又为了当朋友,成天围着她打转,可以说是阴魂不散,现下竟然还想陪她出城义诊听说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月,莫不是关出毛病了吧?她想。

  也听说,他那票猪朋狗友在茶馆的事情之后就跟他不相往来,连招呼都不打。

  好好一个人,因为个性太差,把自己弄到这地步……

  真可怜,余小小盯着他后脑勺,无法不同情。

  “还愣在那干嘛?”东方展言走回来,索性握住她的手,大摇大摆地当街牵人走。“别让刘家村的人久等。”

  “哦。”算了,随他去,看他闹腾到几时。

  没有被甩开,东方展言乐得继续握住掌中比自己的只小了一点的手。

  温热结实、富有弹感的触感——嗯,还不错。

  就这样,前一后,一男一女。

  男的走在前方,陶醉在只有自己明白的得意;女的跟在后头,沉溺于自己的思绪。谁也没有注意到四周惊讶的目光,更没听见沿街目睹此景的姑娘一颗颗芳心落地碎成千片万片的声响、以及那肝肠寸断的呜咽。

  时方仲夏,金陵城内,许多年华正俏的姑娘却觉身心枯槁如入寒冬,满目萧索,连片残存的绿叶也没有。

  东方展言变了,真的变了。

  不只外形、不单气势,就连眼光——

  也、变、了。

  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每个人生病都有能力去找大夫的。

  尤其是城外的农民,在收入都不见得能养活一家老小的情况下,生病也只能靠世代相传的救急偏方自救;真到病入膏盲,也很少人会往城里找大大,不是等死就是拜大地求神迹。

  若是处于乱世,农民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

  虽然,江湖传言余人居的余神医性情古怪,医病不忘整人,特别是因为打杀导致伤病求诊的江湖人,下手绝不留情,治疗过程往往跟死过一轮无异,诊金更高得让病人宁可去死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但对于穷苦人家,余神医非常大方,当余人居在金陵站稳脚步后,便与城外农村约定每个月固定巡诊。

  余小小不是第一次到刘家村,也不是第一次带人来。

  “余大夫……”卧病在床的刘大成一双眼时而瞟向外头,时而回到年轻女大夫身上,表情很不自在。“那个……这个……”

  “刘老伯,你也不是第一次让我看诊,不好意思什么?”

  “不、不是啦!”刘大成红了脸,探头看窗外。“那、那位公子——这怎么好意思……”

  “别怕锄头压坏他,他拿得起来,只是不知道能做什么就是——”余小小按住老人家身子,要他别妄动,依次在穴位放上蒜片,再将蚕豆大小的艾炷置于蒜片上施灸。“放心,要是弄坏你的庄稼,我让他赔你,他付得起。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等会叫你。”说着,边捻着针往风池穴上一落。

  “哎哟,大夫……”刘大成不再哼唧,沉沉睡去。

  余小小趁着艾灸的时间起身,为了方便看颜,只走到门边就停下。

  门外菜田上,华服俊公子拿着不相衬的锄头忙得很起劲。

  这人真奇了,坚持陪她出诊,原以为是想跟着学医,却见他老在农田或菜园子里打转,要不就跟农产们聊天,一点想学医的样子也没有,真是愈来愈怪了他。

  “你又在做什么?”

  “把土压实。虽然土松易扎根,但太松也不行。”东方展言一边拿锄头压土一边说。“这园子的土太松,保水不易,菜都给种蔫了。”

  “你真的会种田?”之前都不是玩的?

  “……你要笑就笑,我不在乎。”话虽这么说,俊脸却红得像要滴出血了,不知是太阳晒还是因为羞赧。

  “谁笑你了。”还真是爱面子,务农有什么可以拿来笑话的?不懂。

  “我爹,还有上头几个兄姐,”东方展言没有抬头。“以前我曾在自己的别院种东西,却被他们笑话、说我犯傻,后来就没再种了。”

  “你真傻。”

  锄头倏地一顿,东方展言回瞪,“你也一样说我——”

  “听人把话说完好吗?”脾气真差。“国以农为本,你谙农是你本事,他们笑话你是他们无知,而你竟认真听了进去,放弃自己的才能,这还不傻?”东方展言愣了住,她无心的一语惊醒他这个浑噩多年的梦中人。

  “你……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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