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纪府,他牵她下车,待丫鬟扶稳她后,他再与她说了几句,便登车回去丝绸庄。
马车远去,她立刻询问丫鬟:“二小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不过我瞧二小姐眼睛红肿红肿的,似是哭过。”
她朱唇一掀。
湘湘开心就好?她才不管纪湘做何感受,她爱不爱严奕,也与她无干,经此一遭,只要这丫头对铁铭勋死心,她就安心了。
自从茶楼一别,迄今已过了五天,他仍未见纪湘前来丝绸庄。
曾夫人终究不宽心,于昨日动身前往采视,而他待在府里忧着,也有些着急。
“铁少爷,用饭啦!”
埋首账目间的铁铭勋抬头一望,看着给他送膳的丫鬟推门而入。
“二小姐没来?”盘子上只搁着一碗饭,可他仍是问出了口。
“没啊。”丫鬟爽快回应,有些纳闷他明知故问,但摆好饭菜便退出书房。
忽略了腹中饥饿,他看着案上零丁一双筷子,严肃的脸庞陷入沉思。
湘湘真如纪溦所言,因为更懂事了,所以变得不再轻易步出闺门?可是,像她那么爱动的人,倏忽静了下来,着实教人存疑,甚至为她担心。
“她怎么了?”皱眉喃喃,他怎么想都感到不对劲。
你们是不走看我不顺眼了,想丢掉我啊?
难不成她真以为他想丢掉她?忆起秋游之事,他与纪溦的所作所为,他拧紧的眉宇多了分懊悔。
“铁少爷,你怎不用饭?”
不知在案前呆了多久,直至一把惊讶的叫声传进房里,他才发现自己忘了动筷。
“要送回灶房煨煨吗?”原本进来收拾碗盘的丫鬟尽责而道,以为他为忙公事而误了用膳。
铁铭勋摇头。“不用了,都送走吧。”
思及纪湘当时负气独离茶楼的情况,他没了胃口,浑身不自在。
丫鬟应了声,上前收拾未曾动过的饭菜。
“是了,刚才二小姐来过一趟,要我给铁少爷捎个话来。”突地忆起纪湘的匆促来访,丫鬟连忙告知。
“什么话?”他锁眉,疑惑她既来了,为何不来找他,反倒要人替她传话?
“二小姐说,请您待会儿到纪府一趟。”
“好。”
这话来得正好,他正想过去瞧瞧她究竟发生何事。
纪湘从丝绸庄跑回家后,趁着爹和二娘出去收租,马上溜进灶房,待一切就绪,她回到南大厅,不住来回踱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未几,铁铭勋赴会来了。
“你怎么了?生病了?”看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他皱起眉,嗓音渗满担忧。
“没有,我很精神。”她摇首,想到灶房里的东西,容色泛起紧张。“你先坐着,等等我!”说罢,她奔了出去。
她在急什么?
他不解,随意坐下,静待她归来。
不一会儿,纪湘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冒着热烟的碗。
“给我吃的?”见她递来红豆汤,他挑眉问道。
“嗯……还有……这……这是我做的。”红了娇容,她吞吞吐吐的,十指绞紧了裙摆,掌心微微汗湿。
她特地为他上灶做的?
“怎么想到给我做这个?”铁铭勋不明所以。
“那天……我好失礼,给你丢脸了。”
洗手作羹汤,她为了赔罪,也悄悄传递出她溢满心菲的情意。
第4章(1)
红豆生南国,从来此物最相思。
眼前这碗红豆汤,道尽了她缠绵的爱慕,满碗皆是相思意,她不用他如诗中多采撷,只要他接受便好。
那日步出茶楼后,她回家大哭了一场,反覆追忆他们多年来的点滴相处,她真不愿意离开他。
“我没怪你。”此刻,他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你没给我丢脸,严二少也没说什么,以后有事,别再这么闷着不说,知道吗?”想她在这五天来,怀中愧疚把自己关了起来,他就心疼。
“铭勋?你来了?”
蓦然响起的柔声轻喊,打断了铁铭勋贴心的叮咛,纪湘回头,目光触及步入厅内的美人时,她彻底噤了声。
伊人到来,他的视线也不再专注于她。
“刚到的。”他逸出轻笑,深深凝望她动人娇容。
敛裙坐下,纪溦半垂星眸,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泛着热雾的红豆汤。
“这是?”
“湘湘亲手做的。”
这丫头真是胆大妄为……红豆相思,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好香,你尝了吗?”掩起不满,她仰脸冲他一笑,假意赞美。
看出她垂涎,他冲口就问:“你想尝尝?”
闻言,纪湘不可置信地倒抽口气,惊疑无比地瞪着只顾讨好姐姐的男人。
瞥了瞥面露震惊的妹妹,纪溦唇瓣笑意更深。他这般容易借花献佛,那就表示他不懂纪湘的心意。
“好啊。”纪溦拿起瓷匙,不客气地细嚼起来,不经意地道:“爹前些日子给我打了几副金器,吓了我好一大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办嫁妆了。”
这话,明是相告铁铭勋,暗是提醒纪湘别太放肆了,她再纠缠下去,也不可能跟姐夫有任何结果。
“不快,我也是时候与纪老爷商讨文定——”
“我去午睡,你们请便。”拒绝再听见关于他们婚事的一句半语,她匆匆离开了大厅。
直奔回闺房,她用力关上大门,强忍不住热泪簌簌。
他们真的要成亲了。
这样喜气洋洋的事于她而言,却是个残酷事实。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回忆是泉涌般坠落她空洞无神的眼瞳中,她的眼泛起一层水雾……
那年春天,他安慰她、呵护她、关爱她,他进驻了她的心怀,占据了她的思绪,然后匆匆两年的光景,她和溦姐突然之间易了角,她的位置被溦姐取代了,他不再把全盘心思放在她身上。
两年前,当他向爹提亲时,她就该断绝心底这份感情了,从他爱上溦姐的那刻起,她就不该再继续想他,他即将是她的姐夫,是她这生不能爱、不该爱上的男人……
这片真心还未来得及付托到他手上,已经成梦。
太过残忍的现实,该怎么面对?
想望当一切已成定局,纪湘只能选择从心而行。
收起泪,她重执《茶经》苦读,又复努力辨识各类茗茶,如此积极,是她面对事实的唯一办法。
她整天待在家里喝茶读书,偶尔出门去丝绸庄看着曾夫人和表嫂,就是不去茶庄看铁铭勋。
她晓得他忙,铺子仍在修葺,她去了也是给他添乱,那么不如不去,安分做好自己的事情。
冬临之后,铁铭勋忙得焦头烂额,放下丝绸庄的事务,他走出洛阳,奔忙各地茶园物色货源,与各户茶农签订符契,待他整装归返,已耗去整整一个冬。
回到洛阳,已是百花争艳,枝上牡丹含苞欲放之景了。
暮春时分,铺子竣工,他离开寄寓二十多年的曾家后,着手雇佣事宜,待得茶庄初具规模,他挑好日子,决定于立夏开张。
“铁爷,有位纪小姐来访。”仆妇手抱着竹篓,来到仓库告知主子有客到来。
忙于点算茶叶的铁铭勋迅速抬头。吩咐道:“你先招呼着,我这就过去。”
秦嬷嬷定后,他把最后一袋茶叶搬上架,回房洗了把脸才往铺面去。
“湘湘?”乍见那道娇小背影,他笑了。
听见身后的呼喊,纪湘回眸,娇容灿丽似花。“好久不见,你有没有乖乖给许爷爷送饭?”与他分别多时,她遥遥凝望他清俊的脸孔,发现他瘦了。
“当然有。”与她对坐,他见她杯子空了,即刻为她斟茶,柔声问:“溦儿最近好吗?”为了茶庄,他近半年来未曾过纪府关切过她,到底有些愧疚。
“很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等你去迎娶她过门。”她黯下眼,摒除心底的苦,端起茶杯细闻茗香。
就算不能像溦姐那样与他结连理,起码他是个好兄长,将来也必定是个好姐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幸福就好。
“香气浓郁,滋味鲜醇甘厚,汤色碧绿清澈……”轻呷口茶,她徐徐吟念,然后挑出杯中茶叶,眯眼细观。“条索纤细,满身披毫,叶底嫩绿明亮……上等的洞庭碧螺春。”对上他怔愣的眸子,她抿唇笑了。
听她井然有序地细述味道及茶叶特质,他心神震慑,不敢相信她懂茶。
“碧螺春采制技艺高超,采摘有三大特点:一是摘得早,二是采得嫩,三是拣得净。每年春分时节前后开采,谷雨前后结束,以春分到清明采制的明前茶,品质最为名贵。”坦坦续言,她对他显露自己苦学得来的本领。
“碧螺春种法又如何?”扫去惊疑,他挑起眉,微笑考验。
“那是很特别的种法,将茶树跟果树枝碰相连、根脉相通,使得茶叶吸得果香,花窨茶味——”
“好了。”忙不迭打断纪湘,她过于详尽的回答反教他汗颜,他可没她懂得多。“你懂茗?”不再跟她兜圈子,他直接询问最深疑惑。
“懂呀。”
她说得轻松,那副娇憨的模样惹笑了他。“这碧螺春肯定花了你不少时间吧?你的记性不错,能把那些都背起来。”他以为她背来只为了撒娇,讨他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