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呼吸平缓后,郑敏之走向放置自己物品的柜子,找开来,取出药箱。
药箱底层的暗格里,收藏着一小包药,那是她爹给她的毒粉。
她藏在此处,是怕让人发现,也是因为,她并不想看见它。
但现在……
郑敏之用颤抖的手,取出那个药包,细细端详。
不能再迟疑了……
缓缓收拢掌心,她将药包紧紧握住,在心里下了决定。
“咦,这么好,今儿个怎么想到熬汤给我喝?”
段子诒难得静下来,正在看一本杂册,听到郑敏之说要亲自熬汤给他喝,便心情愉悦地挑起了眉。
“你骨伤虽愈,但还是要多顾着点。我熬了副补骨汤,你多喝点,将来骨头会更坚固强韧。”
“补骨汤?”段子诒一副作呕的表情。“这听起来好像很难喝,能不能换别的汤?”
“别的汤就没这功效了。我加了鸡汤熬,味道不会太差;等会儿熬好了,你得乖乖喝掉。”郑敏之诱哄他。
“味道不会太差?那你自个儿怎么不喝?”段子诒认为这分明就是想骗他喝难喝补汤的说词。
“我也会喝呀。补骨汤对骨伤的人很好,对常人筋骨也不错,等会儿我就陪你喝一碗,这样,你总没话说了吧?”她笑他像孩子一样耍赖。
“好,这可是你说的。”有了陪葬的,段子诒满意了。
“那我先去熬汤,等会儿端来。”郑敏之笑着走出他房门。
到了门外,她的笑意就缓缓敛起,一抹凛然出现在她秀丽的脸上。
她伫立了会儿,随即神色匆匆地,住厨房走去。
“补汤熬好了。”郑敏之端着放有两盅鸡汤的托盘,推门走入段子诒寝房。
“喔,熬好啦?闻起来好香,我正好饿了。”段子诒放下手里的杂书,摩拳擦掌,准备大块朵颐。
“那快来尝尝,我多挑了些鸡肉给你,很鲜嫩的。”郑敏之把其中一碗端去给他,另一碗给自己。
“还好!有个对自己这般用心体贴的红粉知己,我死而无憾。”段子诒在桌前坐下,对她说笑。
“什么死不死的?别开这种玩笑!”郑敏之恐惧地制止。
“只是说说而已嘛,我又不是铁口直断,没有那么神啦。”他嗤笑。
“说得也是……”她是有点反应过度。“那……我们来喝汤吧。”
“嗯。”段子诒凝视着眼前的补骨鸡汤,然后拿起来,与郑敏之的对换。
“你做什么?”她看着他,讶异地问。
“你方才说我这盅肉多,你这几日精神不是很好,好像消瘦了些,我想把肉多的给你。”
多么感人的情意?郑敏之几乎要为之落泪了,但是不行!
“不要紧的,那本来就是我刻意多舀给你的,是我的一番心意。如果我想多吃点肉,自己就会舀了。”她又把两盅鸡汤调换回来。
“是吗?那好吧。”段子诒耸耸肩,欣然接受。
第9章(2)
他拿起调羹,舀起一口汤,缓缓吹凉,准备送到嘴边。
郑敏之屏气凝视,专注地看着。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就说你想要我这盅肉多的嘛,偏还不承认,真是!”
“不是的……”郑敏之臊红了脸,急忙拉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慢慢喝自己的汤。
忽然,听到器皿碎裂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段子诒将瓷调羹扔到地上,还揪着心口、神情痛苦。
他喝了?
她既欣喜又心疼,上前抱住浑身颤抖的他,柔声安抚:“药效很快就会运行到全身,不会痛苦太久,你忍耐些。”
“你……”段子诒面色铁青地指着她。“你下了毒?”
“对不住!我也是不得已的,但你放心,这不会伤害——”
“你承认了!你竟然对我下毒!”忽然,原来颤抖虚弱的段子诒怒声大吼,用力攫住她纤细的手腕。
“你……”郑敏之错愕地看着他,方才他明明很痛苦,现在怎么好像没事了一样?
“你以为……我真的会喝下了药的补汤吗?我没那么愚蠢!”段子诒冷笑。
“你……”郑敏之更惊讶了。“你知道我在里头下药?”
“没错。”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我明明很留意,没旁人看见……”她难以理解地喃喃自语。
“你错了!我不是在你下药时才知道的,而是之前就知道了。”段子诒冷冷地告诉她。
“为什么?你——”
郑敏之尚未把话说完,门上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段子诒的护卫进来禀告:“周晋跑了!”
“给我追!”段子诒阴狠地下令:“生擒死拿都可以,绝不许他逃出鹿林山一步!”
“是!”护卫又匆匆退下。
郑敏之蓦然明白了,原来早已东窗事发。“你们发现了周晋,也听见我们说话了?”
“没错。不过我不是先发现周晋,才追查到你要下毒的事,而是因为你最近神情举止怪异,我担心你是否遇到不能解决的难题,所以才派人调查,可没想到……”
“原来你是前朝郑氏的遗族,还想要造乱谋反!”他知道此事时,着实万分惊讶。
“那是我爹的想法,我并不那么想——”
“狡辩!你说不想,但还是帮他毒杀我,不是吗?推托之词,多说何益?你晓得,当我听说你要对我下毒时,我完全不敢置信!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做,但……你竟如此狠心绝情,要置我于死地!”
他是如此相信她,而她竟然以拿取他的性命,来回报他?
“不,不是那样的!”郑敏之急着想解释:“我放进去的不是毒药!那只是迷药,会让你像死去一样昏睡;我想蒙骗我爹,让他以为你死了,然后私下带着你离开,到没有人的地方,重新生活——”
“荒谬!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胡谒的脱罪之词?”
“我没有有胡谒,我说的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喝给你看——”
“不许喝!你疯了?”见郑敏之真的要去端那碗加了味的补汤来喝,段子诒满心恐惧地大吼,然后一掌拍翻它。
他气自己,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忍见她死。
“我没有发疯,我只是想证明,里头放的真的不是毒药。”
“多说无益,你践踏了我对你的信任,我再也不会相信你!来人!”段子诒一声大喝,门外立即涌入两三名护卫。
“把她关起来!待明日整顿后,带回宫中,押入天牢问审!”
“是!”护卫们粗鲁地把郑敏这拽住。
“子诒,不要——”郑敏之朝他伸出手,想再对他解释,但他根本置之不理。
她只能无助地被拖走。
“可恶!”段子诒摔开酒杯,气恼地大骂:“这是什么烂酒,为什么喝了也不会醉?”
他依然很清醒。
郑敏之含泪朝他伸出手、楚楚可怜的身影,不断在他脑中徘徊,挥之不去。
她为什么要背叛他?
他从来没有像待她这样,真心对待过一个女人;而她拥有了他所有的爱,却弃如敞屣,还无情地想毒杀他。
她怎会那么狠心?
他气、他恼;他恨、他怨。
他恨不得拿把刀,将她的一颦一笑自脑中挖出,那样再也不会想起。
但他不能,只能借酒浇愁,好忘了郑敏之在他心中残留的影子。
可连这办法也不能,他喝不醉……
对了!只要抱了其他女人,绝对就能忘了那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女人。
段子诒嘴角冷冷勾起,转头朝外大吼:“叫远香、翠玲来我房里!”
天色将明之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入鹿林别苑的兽栏。
这儿本来是用来囚禁活捉到的生兽,没想到今日竟拿来囚禁自己心爱的女人。
段子诒悲哀地承认,即使郑敏之对他无情无义,但他还是深爱着她。
本以为其他女人可以代替她、填补心里的伤口,但是他——办不到。
他不想拥抱其他女人,他的双手、他的身体、他的心灵,全部拒绝;他真正想拥进怀里的,只有她。
段子诒走到蜷曲在角落稻草堆上,已倦极沉沉入睡的女子身旁,蹲下身,静静地打量对方。
她一定是哭着睡着的,因为她略显脏污的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心一扭,伸出手想替她擦净脸庞,但一伸手,立刻察觉自己愚蠢的行为。
她都狠下心要毒杀他了,他还心疼个什么劲?他这举世无双的大笨蛋!
段子诒僵着脸,气恼地缩回手,但一双眼却贪婪地注视着沉睡的人儿,好似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她。
确实也是,待她被押入天牢,意图谋杀皇子之罪,很快就能让她上刑场。
但,他忍心吗?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身首异处吗?
段子诒知道自己不能,虽然她是罪有应得……
他双手握拳,用力捶打地面。“该死!”
他这声咒骂,吵醒了本就睡得不深的郑敏之。
她倏然惊醒,看见段子诒,非常开心。“子诒,你来看我?我好高兴!”
看见她毫不掩饰的欢喜神情,段子诒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但随即被自己已冰冷的面孔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