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想了想才开口,“因为我答应了温爷要保护她。因为答应了,所以我就会做到,不会让温小姐受到任何伤害。”
尽管她的话语平铺直叙,并无弦外之音,但他却为之震撼。
他和阿年曾一起给过陶可萍同样的承诺,却没有做到……是因为这样,所以现在的孙念恩才会把同样的承诺看得这么重要,甚至为此受伤也在所不惜吗?
她对温月伶的包容、忍耐,难道也都是因为她将过去的自己投射在温月伶身上,所以无论温月伶的要求如何不合理、言词如何刻薄,她都能不介意?
温月伶说过,她父亲之所以带回孙念恩,只是因为女儿需要一个同龄、能一起上学的保镖。
短短一瞬间,夏行森突然明白了他始终搞不懂的事。
在陶可萍失踪的同一年,她从被保护者被迫转换了角色,成为了温月伶的保护者。而这个角色,让她投射了一部分的他和阿年,也投射了过往的自己。
“希望你不要责怪小姐。”见他不说话,孙念恩轻轻说道。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他只能点头。
“走吧。”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带着她往外走。
那是纯粹温暖的、善意的举动,因此即便是讨厌和其他人有肢体接触的孙念恩,也仅是迟疑地僵了下身子,并没有抗拒。
或许今晚太累了,让她难得渴望一点友善的温暖。
夏行森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地驱车将她送回温宅,临入屋前,他突然喊住她。
“等一下!”
孙念恩困惑地回头看着他。
月光下,那张俊美好看的脸庞流露出一股坚毅的神色。
“只是想让你知道,”他定定地开口,“以后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伤。”
第5章(1)
“以后我们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年幼的时候,孙念恩曾经听过这样信誓旦旦的宣示。
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身边总有两个男孩保护着她。
他们三个是最要好的朋友,总是一起出去玩、一起写作业、一起分享童年。
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们的确是守着诺言,像她专属的骑士,守护在她身边。
这么多年之后,她没想到还会从同一个人口中,听见同样的承诺。
为了他的一句话,她失眠了。
那些封印的回忆像潮水般将她吞噬,月光下,他温柔坚定的眼神几乎要让她忍不住动摇,相信真的会有人将她拖出绝望深渊,永远保护她,不让她受伤……
辗转反侧至天明,孙念恩才回到现实,想起必须向温爷交代昨晚的事情。
根据过往经验,事情拿到温爷面前时,被指责闯祸的永远是她。
幼时不懂事,她总会辩解,但温爷最后终究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而处罚她。再长大些,她不再徒劳地解释,索性跳过种种挣扎直接默认,然后怀疑以温爷的智慧和看人的眼光,怎么认为那些夸张离谱的祸事和她有关。
更长大点,她总算明白了,这原本就是个不公平的世界,温爷疼女儿,天经地义,因此宁愿相信她是罪魁祸首,也舍不得责怪女儿。
只是尽管这些流程早就不是新鲜事,但每次思及要面对温爷的怒气,她仍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起床后,她迅速刷牙洗脸,一下楼就看见温爷已经等在大厅,温月伶更是稀奇地难得会早起,正在替父亲斟茶。
“温爷早,小姐早。”孙念恩戒慎地打了招呼。
温爷点点头,温月伶则是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爸,你说说她嘛,哪有不会喝酒还跟人家喝,最后更闹到打架?我当时也在场,要是她拖累我怎么办?”温月伶转头,低声下气地跟父亲撒娇。“你把她换掉好不好?她在我身边太危险了。”
温爷凛着脸,不发一语。
“各位早啊。都这么早起?”一句爽朗的声音打破凝滞的气氛,夏行森似乎毫不受昨晚的事影响,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看见夏行森,温月伶赌气故意地再度大声重复,“爸,我不管,我不要孙念恩在我们家,她做什么都只会连累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温鸿泰打断女儿,挥了挥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可是爸,孙念恩她真的……”父亲的反应有别于往常,让温月伶困惑又难堪,她仍试着鼓吹,这次却换来父亲声色俱厉的喝止。
“闭嘴。”温鸿泰瞪向女儿。“你自己做过什么事自己清楚。明明知道最近有人要对你不利,居然还三更半夜出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如果不是孙念恩说半夜要出去……”见父亲动怒,温月伶嘴硬地想辩解。
“昨晚所有人都看着你拿钥匙冲出去,念恩是追你才跟去。”温鸿泰疲惫地揉揉眉心。“之后的事情,我已经看过监视器画面了。”
“监视器?”温月伶脸色微变。
“警方昨晚调阅店里的监视器,已经确定动手伤人的元凶,对方准备对你提出告诉。”夏行森慢条斯理地在一旁加注。
“爸,我不要坐牢……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太多了……”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曾承担过后果的温月伶,这次真的害怕了。
“事情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终究舍不得宝贝女儿担忧,温鸿泰很快安抚她。
“谢谢爸爸,我昨天真的心情很不好才会一时冲动……都是孙念恩没有阻止我……”温月伶松了一口气,才脱离焦虑,马上又习惯性将责任往孙念恩身上推。
看着女儿诿过的样子,温鸿泰深深叹了口气。夏行森今天一早就来找他谈过,连监视器画面也准备好,态度积极得让他有点疑惑,但这小子提出的说词说服了他。
夏行森认为,伶伶长期以来太过依赖孙念恩,所以轻忽了自身的安全,万一有一天孙念恩不可靠的时候,伶伶也会有危险。
他原本只是半信半疑,却在看到监视器画面后明白了夏行森的疑虑,伶伶做事这样不顾后果,万一不是孙念恩帮她挡下对方的袭击,她早就受伤了。
“行森说的没错。”温鸿泰说道。“确实都是念恩的错。”
孙念恩垂下头,准备承受早已习惯的责骂,只是没想到这次夏行森竟也赞同,让她心里有点莫名的难受。
“是啊,要不是她惹我心烦,我昨天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了……”温月伶见到父亲再度站在自己这边,连忙加油添醋道。
“不,她错在替你扛了太多事情,所以你永远都长不大。”温鸿泰严厉地打断女儿。“你说的没错,你已经不需要念恩了。”
“嗄……”温月伶对父亲反常的态度感到错愕。
从小到大,她说了几千几百次讨厌孙念恩、不要孙念恩跟着她,总是徒劳无功,没料到这次父亲竟然赞同了。
“以后进出不用念恩陪你了,彭叔会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温鸿泰果断的下决定。“念恩以后就专门处理公司的事情,你也可以不用整天面对她。”
温月伶一时语塞了,而孙念恩也是一脸愕然。
“念恩,这几年辛苦你了。”温鸿泰简单一句话,解除了孙念恩多年来的任务,他挥了挥手。“准备上班吧。”
人是一种习惯的动物,而习惯来自于造物者所赐予的求生本能,再怎么险恶的环境,人类都必须训练自己适应才能存活。
这十几年来,孙念恩已经被训练成温月伶的保护者。
她并非心甘情愿这么做,但这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温鸿泰解除了她的任务后,她突然变得没有目标,从前她未曾想过人生会奢侈到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现在这些失而复得的时间,却变得庞大空虚。
周五的晚上处理完公事,孙念恩不再需要戒慎恐惧地守候在温月伶身边,或守在大厅以防温月伶临时出门,她在房间里上网闲逛了一阵后,决定去后院走走透气。
温宅是个山庄式建筑,温鸿泰又性喜气派奢华,因此发财后,自然不会屈就住在小门小户。他买了大片土地,盖起属于自己的庄园,欧式庭园风格却任性添置了中式的小桥流水,是主人对品味的霸道之处。
孙念恩鲜少有机会到后院,因为温月伶从来不喜欢花草树木,她自然也跟着无缘造访。
她换上轻便服装,安静走过长廊,终于踏出温宅来到了院子里。
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个小公园。
温鸿泰顾了全职园丁无微不至地照顾庭园,小径两旁的矮灌木丛修剪整齐,就着月光和小灯,她走进了夜晚的花园。
微凉的空气中浮动着些许湿气和桂花香气,宁静中,隐约听得些许虫鸣。
她深呼吸一口气,撷取大自然的气息和能量,这些青草树木的气味那样熟悉,童年时的记忆悄然浮出。
许多个夜晚,她和友伴们相偕在夜里的山中看萤火虫、找青蛙,或做各种无聊却又有趣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