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微雨,月光斑驳的照入室内。
春亦寻挣扎着想要张开眼睛。
因为高烧反复,持续不退,又总是掉眼泪的关系,即使九九不厌其烦的为她擦脸,叶起城也小心翼翼的用热毛巾给她敷眼睛,但在两人都睡下的此刻,春亦寻还是面临了眼屎黏住眼睫的惨状。
全身筋骨酸疼,连抬起手来揉揉眼睛的动作,都痛得她哀叫。
睡着的叶起城像是在梦里听见她的呻吟,与她交握的一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想要安抚她。
春亦寻辛苦的用单手揉开眼睛,因为高烧,以及初醒的关系,她的视线模糊不清,眼皮沉重得想让她再一次闭起眼睛。
但她没有闭上眼。
眼前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就在她伸手可及之处,一个男子与她并躺着,被子让他垫在身底下。春亦寻想,这个人,这样睡,也不盖件毯子……不会怕着凉吗?
若她平常也这样睡,别说九九要跳脚了,连那个老是泼她凉水的芭蕉叶子都会出口“提醒”她要盖被。
她又嗅到一种奇异的甜腻味道,带着铁锈般的气味,有一点似曾相识……春亦寻想了很久,这才回忆起来,她偶尔会在夏语欢身上闻到这种味道,那是生血的腥甜。
这个男人的面貌,很陌生。但春亦寻慢腾腾的想着,这个陌生男人躺在她床边,她却奇怪的不感到害怕……为什么呢?
她想,这个男人,又好像有一点熟悉。
于是她细细的观察了一阵子。
眉毛的浓淡颜色,线条是锐利的斜飞,像是刀削的一样,眼睛的弧度也像是冷咧咧的,如果下一刻这男人就睁开眼睛,生生的用视线剜下她面皮,春亦寻也不会觉得吃惊。
男人的鼻子很挺,肤色有一种奇异的白皙,像是少见日晒的那种苍白。下唇比上唇厚实,有些缺水的干燥,在边缘还裂着一点皮,让春亦寻看着看着,就一直想去妆台上找出润泽的香油来帮他抹抹。
若不是这人横挡在她床边,她说不定真的会撑着病体,翻下床去妆台里找出香油来。
她的视线往下滑,她看见男人上身的黑衣。
啊呀,她认得这件衣服,这是暗卫的装扮--这人,原来是暗卫啊。她眨着眼睛,目光又从男子线条宽厚而绷实的肩线抽离,她看着男子的眉眼,终于迟钝的想起,她确实注意过这个人。
“……你居然把我的床抢走一半,坏芭蕉叶子。”她嘴里咕哝的抱怨。
但她没有将被子里,让“坏芭蕉叶子”紧紧握住的一手抽开。
九九曾经用一种近乎是埋怨的语气,困惑的问过春亦寻,“为什么春亦寻那么不喜欢叶大哥呢?”
春亦寻回想着,那时是怎么回答九九的呢?
“我才没有不喜欢他。我只是没有喜欢上他。”
九九那时翻了个白眼。
春亦寻觉得自己讲得很有道理,“我也从来没有讨厌过芭蕉叶子啊!是九九太偏心了!你就想赶紧把我嫁出去。”
“你想嫁,也要看叶大哥敢不敢娶吧……”
“谁要嫁给他!”春亦寻睬了九九一眼,“高头大马的,他一个拳头就几乎是我一张脸大,我要被欺负了怎么办?”
“叶大哥只求你不要给他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吧。”九九毫不留情。
“我什么时候给他添麻烦!”春亦寻大怒。
“你没有给叶大哥添麻烦……”九九斜眼睨来,“罗公子那晚在阁前与朋友说话,是谁趴在窗台上偷看,还看到跌出窗外的?”
提起这事,九九心里就来气。
她狠剐了春亦寻一眼,“如果不是叶大哥抢救得快,你就当场摔成一块饼了!”
春亦寻噎了一下,呐呐道:“……不小心嘛……”
“我就不懂啊,叶大哥有哪里不好了?”九九叹了口气,那模样就像个小大人。
春亦寻听着她感叹,噗地笑了出来。
她听出九九言下之意:那个你苦苦恋慕的罗公子又有哪里好了?
春亦寻那时觉得罗公子千好万好,这世上再没有另一个男人比罗公子更让她欣喜,只看上一眼都能令她心花怒放。
她那时怎么也想不出来,罗公子有哪里不好。
明明是个温和有礼的佳公子,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她甚至无法想象,她恋慕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罗公子,会在几杯酒过后,成了个粗野卑劣的凶徒。
那令她无比恐惧。
是她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为什么她心目中的佳公子,会陡然间面目全非,更妄图对她行使暴力?
春亦寻一思及那恶梦般的一刻钟,她就浑身发凉。
忽然腹中一痛,像带着毒刺的鞭一样猝然抽来,惊得她缩起手脚,随即她意识到下身湿黏,带着体温的液体从身体内部不断流出,那种湿漉感,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糟!癸水、癸水居然来了……
她在心里尖叫。
若只有九九在也就罢了,她可以很镇定的让九九帮着她更衣梳洗,但是,但是现在还有芭蕉叶子……
这人,怎么老是出现在这种要命时刻!
她在心里尖利惨叫,一边恨恨埋怨。
下意识的撑起身体想要坐起身来,她深吸口气一下子弹起上半身,但一手撑在床板上后,还来不及稳定住重心,她就又重重跌了回去。
……居然手腕无力……
才跌回去,她脸上血色又褪了一层,变成惨白。
滑开的手腕疼痛着,像是有些扭到了,但最让春亦寻感到不如去死的是,因为她这一下扑腾,原本只是一点一点流着的癸水,现在因为她没有收紧下身,而一整个大溃堤……
春亦寻绝望了。
“……这不就成了发大水……”她自暴自弃的喃喃。
旁边飘来一声音调平平,颇有些冰凉气势的低语。
“是肚子饿所以醒了?还是因为尿急所以醒了?”
这横堵在床边妨碍她的要命家伙,净是说些惹她发怒的可恶话!
春亦寻因为疼痛而更加怒气腾腾的美眸恨恨的瞪向叶起城。
在她紧盯着他发呆的时候,睡沉的叶起城就已经有些感应,开始模模糊糊的醒来,而在他睁开眼睛之前,春亦寻那下子功败垂成的扑腾,生生将他吓醒了。
睁开眼睛的同时,他听见春亦寻那句哀怨的低咕,还看见她苍白脸庞上羞耻的红晕。
他想,这小春花在这种夜半时间醒来,又说什么发大水的……是尿急?还是已经将大水发在被子里了呢……叶起城下意识的抽着鼻子想嗅味道,但他自己也在发烧,嗅觉颇是迟钝。
至于空气里弥漫的腥甜血气,则被他理所当然的忽视掉了。
这种味道在挨罚的十天之内已经让他闻惯了,分毫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但,他也不好这样贸然的直接指出春亦寻的困扰,例如她可能真的是尿床了……
于是叶起城很是体贴的拐了个弯,先说肚饿,后来才把自己的猜测给说出口。
他觉得这样有个缓冲,脸皮薄又脾气坏的小春花应该就不会太尴尬,因而变得更生气才对。
想当然耳,这笨拙而迟钝的男人,永远也不会理解春亦寻在恼怒什么的。
第5章(2)
一手扭了的春亦寻没法子打他,但她还有完好的另一只手。
于是她很自然的抽出让叶起城握在掌心里的一手,还没意识到手心里一凉的叶起城,立刻得到了春亦寻揍在他后腰上的一拳。
“让开!谁让你睡我的床!”她说得张牙舞爪。
叶起城面不改色,背心却起了一层汗。
春亦寻那一拳,没有砸在他伤处上,但也离得不太远……一日十下的杖责,范围从臀部开始,到后膝以上,叶起城在一开始的三十杖里被打得皮开肉绽,之后的一日十下虽然行刑的暗卫稳稳的拿住了分寸,没有让他伤势加重,甚至若无其事的塞了上好伤药给他,一开始的创口收是收住了,但严重到发黑的阏血却从来没有腿过。阁主似乎就打算让他维持在这种虽不见血,但也绝对不好过的痛苦里。
一直高烧昏睡的春亦寻当然不会知道他因为己身的失职,而遭受了什么样的责罚,看着叶起城面无表情的趴着,一点也没有让开的迹象,又感觉身下流着的液体越来越多,她心里急得抓狂,那种焦烦让她更加暴躁。
“你躺在我床边做什么!九九呢!”
“她在一旁睡着。这几天让她很累,你暂时还吵不醒她。”叶起城用一种冷静的说明语气在讲述。
他并不在意九九会不会被春亦寻吵醒。她是侍女,随时准备服侍主子是理所当然;就像他是暗卫,随时都可以为自己保护的金钗姑娘赴死。
但春亦寻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就闭嘴了。
她就这样沉默了一小会儿,叶起城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望着她,那种目光里没有情绪,就像他平常潜在阴影里守护着她一样。
叶起城看起来很镇定,但春亦寻已经躺不下去了。
她脸上的红晕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占据她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