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问你,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刀柄嵌着蓝玉的匕首被丢到她面前的木桌上。
“记得。”刀尖上干涸很久的暗红,她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是她的血。
“老王妃说,你最好记得,别忘了你的决心,别忘了你当初发下的重誓。”老者弯身拾起匕首。
“我绝对不会忘,有机会,我就会离开此地。”
“嗯。”
手心突然一疼,大意的孤霜猛地垂下眼,原来老者用极快的速度拿着那柄匕首划破她的手心。
伤口涌出黑血。
糟了!有毒。孤霜惊觉。
“匕首上喂了苗疆奇毒,份量很少,你会被折磨三天三夜,但不会死,只是给你一个警告。老王妃吃斋念佛,你最好别辜负老王妃的慈悲心肠。”
那老者来得悄无声息,走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满眼含泪的孤霜身形摇晃地走向床榻,整只手掌已经麻木。
她并未挣扎,只是静静地抱住自己,等着黑暗吞噬自己。
为何不直接取走她这条命?折磨她又有什么意义?伤心、委屈、不甘浸透她的心,而这些她只能一个人承担。
昏迷的当口,她好像又听到四年前那一夜的雷声。
第4章(1)
那一年,信阳王府的紫藤树下,月光溶溶,她遇到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气盛,头带玉冠,腰束锦带的男子问她。
她冷冷的瞄了他一眼,他身材颐长,面容俊逸,好看的眼睛深邃迷人,在这座王府里,来来去去的达官贵人中,他算是最出众的。但那又如何,她讨厌身份高贵的人。
“没兴趣告诉你。”她挑衅地看着他,娇俏的小脸上满是不耐。她的爹,是高高在上的信阳王,而她,是他的女儿,但身份是却是一个奴才。她恨她爹生了她,却不能好好待她,也恨全天下像他一样的男人。
“信阳王为什么用金锁链锁住你?”他没有被她冷言冷语激怒,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颈间闪亮的锁链。
“本姑娘是天上的星子,他们当然怕我飞了。”白他一眼。
娘过世后,她就想逃离这座牢笼,可惜,信阳王虽然对她没什么父女之情,却是舍不得失去她这样一等一的舞姬,所以多年来用金锁链拴住她,不让倔强的她逃走。
感受到他投来的好奇目光,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产生深厚的兴趣,可是她一点都不领情,对她趋之若鹜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她丝毫不动摇,她才不像娘一样,爱上高高在上的主子。永世都跪在最爱的人脚边。
“你……”男人还想问,她已拖着沉重的锁链悠然而去,完全不把他这个俊雅的仪王放在眼里。
第二天夜晚,她被押到前厅,信阳王要她在夜宴上献舞一曲,做为交换的是,她可以出府踏青两日,并得到一些银两。还算满意这条件,她答应下来,在这座王府里,没有人比她更执拗,只要她不想舞,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动一根手指头。
今夜的宴会是专程为几位来拜访的世子王爷而设,阵仗相当隆重。食材有西域的瓜果、稀奇的海味,厅里更是放上信阳王珍藏的大夜明珠,豪奢之气无处不在。
她才不管什么世子王孙,舞完一曲,她就要去睡觉。
缓缓的一支胡笛悠扬的吹响,她戴上面具,拖着雪白的水袖,独自从厅外舞进大厅中央。
她步履轻盈,水袖高扬,令人目眩神迷。随着曲子激昂起来,她急速旋转,在坐的人都呆了,眼见无数紫花瞬间飘满,如同一阵疾风就在耳边。带着香气的娇嫩花瓣,就这样一片一片飘入酒盏、食盘。然而被她舞姿吸引的人,谁又知道面具后,她已泪流满面。
从生下来,她就未得到过任何疼爱,除了日复一日的习舞,什么都没有。
她恨,恨这座王府,恨娘,恨爹,恨自己所跳的每一曲舞。
高速旋转中,她拼尽力气,想在乐曲中抛掉沉重的心事,她一回首,忽地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那一双眼啊,竟然如无声的春水,暖透她的喉。是那个男人,是那个在紫藤花下问她名字的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了。
急促的笛声忽然顿住了,她也下意识地舞出了最后的“坠花”,身子如花瓣降落在地面。
乐曲一收,厅中一片寂静,所有幻觉顿时消失。哪有什么花、哪有什么风,有的只是引人入胜的舞蹈。
“好美!信阳王,你府上的舞姬果然名不虚传。”
“信阳王,本王不得不佩服你从哪里得来如此好的舞姬。”
“看在多年的交情上,将她送给本王怎样?”
世子王爷们回过神来,发出赞叹。
她收回水袖,挺直腰杆,高傲的走出大厅,离去前,她有些不舍地回头,透过面具,瞥了那个男子一眼,他此时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在闹哄哄的声音中,她听到有人叫他仪王。
一个王爷!她自嘲地笑了,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当夜,她窝在自己小小的屋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个人的眼睛好讨厌,一直在她的脑海中闪动。那一丝暖意让她的心起了骚动。
万籁寂静中,她听到房门被推开,机警地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她翻身下了床,等着来人靠近。
“要离开这里吗?”黑暗中那人走近,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看清楚来人,手中的匕首松开了。
是那个温柔,带着神只悲悯神情的仪王。
“要!没有一刻不想。”她呆了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她竟然脱口而出。但仔细一想,她并未做错,能找到这里,她坚信他也能带她逃出这里。
“好。”一刀砍断金锁链,他用黑色大氅包住她,悄无声息地将她偷出信阳王府。
从此她自由了,不再是信阳王府的舞姬,是一只可以自由飞翔的小鸟。
可是她错了,她没有得到想要的自由。被带回仪王府后,她常常半夜开溜,不过每每都被仪王追回来,逃离计划完全告吹。她这才知道,这个看似温柔的男子其实是只狡猾的狐狸,她的那些伎俩在他面前是行不通的。
“雨儿,你想逃到哪儿去?你这颗星子我要定了。”她越是逃,他就越想要得到她。
“谢谢你把我从信阳王府救出来,但我不会为你留下。”
“留下来,嫁给本王,别再逃了。你不想再跳那些舞,可以不用跳,你只需要安安份份成为本王的女人就可以了。”
他的地位和外貌,令他在欢场上所向无敌,家中妻妾个个貌美如花,这样的男人,是她要不起的。他对她好,温柔地待她,知道她的痛苦,从不勉强她跳舞,但那又如何?她对自己起过誓,绝不步上娘的后尘。
“我不要嫁给你,我只嫁平凡的男人,有权有势的男人我都不要。”忽地,一种情绪涌上,她坚决的强调自己的立场,过去的阴影在她的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自她懂事以来,娘只会逼着她练舞。
“脚再痛,你也必须给我练完这一段。往后我年老色衰,无力再舞,谁来给王爷舞这曲‘坠花’?”娘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信阳王。
她的爹,是她的主子,因为她是低贱的舞伎所生,所以她必须跟着娘一起,跪在他面前,称呼他王爷。
“我不是你爹,你也不会是你娘,你的命运将与你娘不同。”
“终有一天,我会嫁给我想嫁的平凡男人。”
“那一定是我。”
“你有伊蕙、文芝,还有其他侍妾,宫里还有一个未过门的王妃,你已经失去拥有我的资格。”
“自古以来谁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我是位王爷。”
“我只要一个眼里只有我的人,能让我并肩而立。接受世人目光的夫君,你不是,跟你一起接受别人目光的,是你的王妃。”她挥开他伸过来的大掌,不小心挥掉放在桌上的玉如意,它霎时碎成两段,长长的玉柄弹飞,无预警的砸到淳于千海的额头,划下一道血痕。
他没有叫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血流下眉眼。
那一刻,她再分不清自己对这个丰姿俊雅的仪王是何等想法。
带着愧疚,她不再逃跑,而是乖乖地跟在莲夫人的后面,做着婢女的工作。
“你不做本王的女人,竟甘愿做一个下人?”
“是!我有自己的想要的未来。当还完你的人情后,我就离开。”她依然固执已见。
“你……”他恼极的甩袖离去。
过了两年,朝堂上风云变色,富甲一方的信阳王一族,被新皇下令满门抄斩,知道这个消息后,她常常一个坐在角落里发呆。
虽然她在信阳王府里吃尽苦头,但那里还是她的家,有她最疼爱的异母弟弟,有拿东西给她吃的异母姐姐,还有……很多很多的恨。
突然一下,这些全部消失,她难以接受。
兴许是知道她内心纠结,贵为王爷的他,忙完公务,竟每晚到她房前陪着她,虽然她不爱回答他的问话,他还是日复一日守那里。她在屋里,透过窗纸,能看见他慢慢消瘦的影子。他不停说些趣事给她听,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奔出房间哭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