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吓破胆的她突然发难,语调悠缓,漫不经心。
“我知道,中书令大人要民妇的命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易如反掌,但我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绝对不会罢手。”转过身,她笑得倾国倾城。
她会在朋友面前嘻嘻哈哈,唯恐天下不乱,会为了混口饭,替人说媒时,表现得非常圆滑可亲,也会在那个人面前装得十足俗气,以防他认出自己,但骨子里,她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刚烈、坚强又偏执,甚至偶尔还有些任性。经历再多的风雨,她的本质也不曾改变。
好美的女人!瞟着那倔强的容颜,尹显不由得隐隐赞叹。可惜呀,可惜是个妇人,要是个黄花大闺女,他还可以考虑跟她好好玩玩。
“有骨气,看看是你的骨气硬,还是本官的脾气硬。”丢下话,尹显与随从向大同殿而去。
孤霜也扬长而去。
始终未被人发现的淳于千海,目睹那不甘示弱的笑容。这笑容令他着迷,也令他再次肯定,她若不是藏了关于他的秘密,绝不会在他面前装疯卖傻。
第3章(1)
明月朗朗,微风徐徐,一派祥和的兴庆宫,一抹小小的身影弓着身子,四处查探。
“逃?还是不逃?老巢都被发现了,只能什么都不要,先出了长安再说。”小黑影自言自语着。“逃了大不了被抓回来。就说我……我要去临安给人说媒。”她决定还是钻狗洞出去再说。
“没想到,你跟我都有月下赏花的雅兴。”没有足音、没有征兆,一抹修长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上小黑影。
孤霜下意识地转身,小巧的鼻尖顶住青玉色前襟,挡不住的男人气息扰乱她的心情。
是他!他把她留在兴庆宫里就再未露面,如今现身是无意的?还是如同猎人,正在等候最好的狩猎的时机?而猎物就是她?
此时,俊美的仪王将她堵在自己与石墙之间,一只袖子横在她的头顶,挡住她所有的退路。深邃幽黯的眼静静地瞧着他。
“……王爷。”她滑溜如泥鳅,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咻地跪在他的脚边。
“王爷万安,您怎么有空出来走走,哎哟,这兴庆宫真是人间仙境……”一大串令淳于千海额上冒青筋的奉承。
嫌恶地退后一步,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谢王爷。”孤霜笑呵呵的从地上爬起来。
“既然你在此,就陪本王月下漫步吧。”冷不防,他扣住她的玉腕,转身就往龙湖的方向走。
“王……王爷,夜深了,民妇要去睡了,请恕民妇不能相陪。”她的心怦怦作响,既是害怕露出马脚,也是因他而起的悸动。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朝夕相处,夜间一同赏花、闲庭信步,在彼此的耳边说着动听的情话,再相拥入怀,同塌而眠。眼下,他还是他,她改了名,变成另一个人,早已失去共度白首的缘份。
拥有过的,依然在闪着光,放弃过的,在折磨着她的心房,好痛。
“此处是兴庆宫最美的地方,你不留下来看看吗?”说话的工夫,两人穿过一条小径,龙湖的东岸霍然入目,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此处有张长长的石凳,石凳后面及周围被缠缠绕绕正怒放着蔷薇所包围。
“此处有花、有湖、有水中月影,坐下来吧。”放开她的手,他风雅地往长凳上一坐,溶溶月光,正照在他神只般的侧脸。
面对如此诱人的男色,她只能急急地别开眼。刚一躲开,那张俊脸又如影随形凑上来,这次他离得很近,根本不给她逃避的空间。
月空澄静,龙湖水波微澜。
两人又四目相接,溶进月光的水影,摇荡着。
这双慧点、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射入他的心,与一些尘封的光影重叠。有些东西,似无还有,似有还无。
他挑眉,带着戏谵的口吻道:“没有想到孤霜这么爱美,夜里也不褪妆。”锦衣双袖覆上小脸,要擦掉她脸上厚厚的脂粉。
“王爷,民妇没几分姿色,只好靠点香粉为自己争彩。”她躲!想擦掉她脸上的粉,想都别想。
“这可不行,即使再丑的人,也需要面对自己。”他莞尔,左手稳住她摇来晃去的身子,右掌已拿起帕子,接近她的面颊。
“这等小事,怎能劳烦王爷。”她往后仰,他也跟进。
在他的手心里,她真的很难遁逃。几个回合下来,她脸上的粉已被扫去大半。
眼见躲是没有用了,她索性坐直身子,任他把其余的粉抹干净。即使见到她的脸,他也不会记起她是谁,何必心虚的遮遮掩掩。孤霜闷闷地自我安慰着。
“嗯?这不是香粉?这是膳房用来吃食的面粉。”嗅了嗅帕上的味道,他啼笑皆非地说。
“王爷,你都不知道,这偌大的兴庆宫竟然没有供给民妇用的胭脂水粉。”要不是香粉用得差不多,她也不会去厨房偷面粉来滥竽充数,还很不幸的,在偷面粉的途中撞见尹显和他的随从。
瞧她嘟起红唇,他心头一热,生起想吻她的念头。
“本王倒觉得孤霜天生丽质,根本不用胭脂水粉。”紧攥着朱红纱罗衫的右掌已贪恋起薄纱下的玉肤。
“王爷真会开民妇玩笑。”她试图利用花架下的树影遮掩自己。说到底,她仍是心虚得要命。
“留下来,本王喜爱你。乖乖地留在我身边。”他幽幽地看着她。
天色清朗,为何有被好几道惊雷劈中的感觉?孤霜两眼晕眩,不敢直视这个男人。
“王……爷。”
“留下来。”眼神定住她,他嗓音低沉地再说了遍,“本王喜爱孤霜。”四年来,他未招惹过一个女人,而今,却在短短几天,被孤霜占满心房。
他说他喜爱她?
那一年,他在一个清晨,将沾着露水的花送给她时,第一次说:“我爱你,雨儿。”从那一刻,她陷落在他的深情里,从此不可自拔。
一颗心正咚咚地猛撞她的胸口。有激动和惊喜,但更多的仍是痛意。
张大樱口,她瞪圆秀眸,摆脱淳于千海的右掌,咚地双膝跪下,整个人伏在地面上。
“王……爷,民妇是有夫之妇,我生是我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我对他绝无二心。”
“起来说话。”夫君?他从不认为她的夫君是个障碍,况且真有这个人的存在吗?
“王爷,你……要是真的喜爱民妇,请放民妇一马。民妇心里只有我的夫君,只想等着与他死后同穴。你就是得了民妇的人,也得不到民妇的心。”她哭得很夸张,泪水浸湿脸上余下的面粉,一眼看去,满脸都脏脏的。
直立起来的男人仰头望昔月色,又好气又好笑。
“王爷!”她拉过他的袍角,擦擦脸上的泪痕,又觉得不够,把鼻涕通通蹭到袍上后说:“王爷,放过民妇吧。”
“好丑。”淳于千海额角一阵抽紧。她又在跟他玩把戏。
他咬牙退后,重新坐回长凳上。
“民妇很脏吗?”抬起哭花的脸,她无辜的问。
“来,坐上来,跟本王说说你的夫君吧。”
“我夫君哦!”拍拍身上的草屑,她一屁股又坐在石凳的边缘,脸上一下就绽出俗气的笑,“我夫君,在我眼里,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叫什么?”他不动声色,继续问。
“张大友。”从这里放眼望去,能看见一里外张飞庙的屋顶,她就顺便借来一用。
“成婚几年了?”
“有十年了,我家夫君,为人老实忠厚,对民妇全心全意、体贴照顾,我们从小就定了亲,情比金坚。”她笑呵呵地低头,娇娇羞羞。
“那他人呢?”
“夫君是脚夫,跟着他的主子走南闯北,已去了关外四年。民妇夜盼日想的,唉!”她这样说,他该信了吧。
“哦,张大友。”好像是信了她的说词,他连连点头。
“我夫君会为我做饭洗衣,还为我种菜摘瓜!”她不好意思地别头。
“嗯,的确是个好夫君。那你告诉我,张大友祖籍何处?”说谎之人常会忽略细节,他突然发问,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孤霜愣了下。那个张飞到底是哪里人?快想,说书先生有说过,对对对,想起来了。
“是幽州涿郡人。”还好有张飞!
不再作声,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顽长身影与她拉近距离。
深邃的眼睛微敛,俊雅的面庞在月色下逐渐生起妖异的风情。只要是女人,都无法招架他的勾引。
她也同样。娇弱的身子像是被定住,两眼紧紧地瞅着他。
他的唇瓣挨在她嘴巴前停留一会,好似就要吻上她。孤霜不敢用力呼吸,只能瞪大双眼。
他越靠越近,在柔和月光下,带着光泽的唇就这样一寸一寸地移过来。
快跑!头脑里劈过不知多少道惊雷,但她就是动不了。
猛地闭上眼,她无法看着这个吻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