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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声吟唱,又是触痛陶水沁敏感神经的圆舞曲。讨厌,为什么这音乐如此惹她心烦意乱,且偏挑此时撩拨她已然溃堤的情绪……

  “你是什么人?这是私人住宅,不接受采访。”应门的男特助制式地道,直接将她归类为跟拍狗仔。

  陶水沁疲倦地拿出证件,侧肩挤进门缝成功钻入玄关。空调一吹,她冷得猛打喷嚏,频频打颤。

  特助瞄一眼证件上的署名,微微一愣,排斥意味似乎淡了些,她能感觉得到。

  “我立刻要见你们执行长。”她按捺不住激昂的情绪,急切地直述来意。

  “由于近日执行长操劳过度导致身体负荷不了,我替执行长排休,今天让家庭医生过来看诊……”斯文尔雅的特助突遭粗鲁的推促,傻眼瞪着不请自入的清丽探员。“陶探员!”

  宛若奔走在一座谜城,湿泞的鞋印一路踩过阶梯,二楼铺排的玻璃地廊烙下她仓皇的足迹。和南部的华宅类似的装潢,彷佛时光逆溯,凝止在过往。

  陶水沁吸吸鼻头,推开一间又一间的房门,像玩起躲猫猫,找起藏得太深始终没被找着的最后一只落单小猫。

  伊末尔不应该被遗忘,不应该。那日她残忍的选边站,无疑是一种遗弃行为,逼他将自我放逐在外,寻觅不到一处心之栖所。

  轻盈的步履惊动了蛰潜的沉闷,划破了寂静如死的凝滞,重新启动时间的齿轮,继续往前辗进,延续尚未完结的故事。

  “进来。”醇雅的嗓音自最后一扇门扉内传来。偌大的华墅在白日里竟是静若死城,彷佛遭魔法师施术封印,等待谁来给予救赎的美丽王子独自沉睡,睡在永不醒转的寒冷孤寂里,昼夜受尽折磨。

  伊末尔误以为是家庭医生徘徊在门外等待指令,不敢擅自进入,于是这么道。

  陶水沁愣忡片刻才扳下门把,哆嗦着脚步缓缓踩进诡暗的房间。

  那位害她一路泪奔的罪魁祸首背着门坐在椅凳上,捧书俯读,宽大厚实的肩膀早跳脱昔日的病弱,如同大海般无疆无界的胸膛总让她有种上不了岸的飘流感。

  窸窣的翻页声阻隔在两人之间,满室浸淫在沉默里,断绝了与外界的连结。

  伊末尔慵懒地问:“是医生吧?钱特助让你过来的?”

  无人应答。

  显然又是一个因他特殊背景而不敢造次的家伙,无妨,他早已习惯寻常人投以异样的目光或者远距离的旁观侧目;很多事情一旦习惯之后便无关痛痒,形同麻痹。

  他合上厚重的书,面无表情的逐一卸开钮扣,褪去横纹亚麻深V领线衫,动作熟稔,毫无因为外人在场而有半点别扭,已然习惯任人触碰身体。

  那宽阔的肩臂毫无遮掩,每一寸线条在陶水沁眼中都显得那么陌生,因为长年来的刻意锻链,他一身硬实的肌肉已经不再苍白虚弱。

  陶水沁凝结着雾气的秀眸不停颤抖眨动,带着悸动的心缓缓靠近,停在三步之遥,她捂着嘴探长另一只纤臂,轻轻抚上遍布整片左后肩背的刺青。

  那是半背偏黑色调的蓝紫色恶魔翅膀。

  翎羽清晰,几可乱真,泪眼蒙胧之间,她彷佛真看见一只恶魔翅膀半缩憩息,这简直是一种不能言说的残忍酷刑,明明该是天使的他,却刺了半边的恶魔翅膀。

  是为了反映他的心?

  指尖渗下的冰冷雨珠顺着肌理线条泫落,滑成一道狭长的湿痕。

  这轻巧的触摸震晃了犹然困在等待炼狱的心,伊末尔霍然侧眸,看见了最不愿在这种情况下碰面的人。

  “水沁?你怎么会……”他转过身子,阴沉地藏起左背的刺纹,冷声问:“是谁让你进来的?”

  “你啊。”她神情苦涩地提醒道。

  伊末尔愣了半晌,浓厚的自卑感与焦虑冲破了迷障,下意识的眯眼斥道:“陶水沁……”

  “你害怕被我看见?”她绕到他身后,目光紧随着那只独翼不放,不由自主的伸探指腹在大片的刺青上轻轻摩挲。

  伊末尔肩一偏,冷漠的拒绝她状似同情的抚摸,嘶吼道:“不要碰──”

  “你怕什么?”陶水沁仰首,清澈的大眼直直看穿他满是伤痕的心。

  “我不要你看见那么丑陋的东西。”他不断背过肩胛,像只困兽嘶哑地低吼,害怕让敌人瞄准负伤的弱点。

  “我不是你的敌人。”她坚定地宣誓。“伊末尔,如果你不要我看我就不看,可是,你往后休想再要我站在你那边。”

  “你根本不曾站在我这边,你一直选择信任陆其刚,永远站在他身边,你连跨出第一步也不肯!”

  “因为你连在我面前也演戏!你从来没有对我流露过真实的情绪,你不断更换伪装的面具、预先演练的台词,以演技蒙骗所有的人,甚至是我,你甚至还利用你死去的母亲来欺骗我!”陶水沁咬牙切齿的戳破他多年的谎言,“你母亲根本不是葬在台湾!”

  伊末尔阴鸷的脸庞微愣,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一身狼狈的出现在他房里,原来是这样。

  陆其刚终于自乱阵脚,拆穿了他们父子多年来善良的假象。

  而他长久以来的面具也为之撕裂崩毁,盘据在她心中多年的玻璃少年形象是否也就此宣告瓦解粉碎?

  她会怎么想?她打算怎么看待他?这些不安化为苦涩的酸液直冲伊末尔缩紧的喉头。

  “如果我不那样做,你会多看我一眼吗?不,你不会。陶水沁,你根本对我不屑一顾,在你的眼中就只看得见陆其刚、陆其刚、陆其刚。你永远只追逐着他的身影,从不曾回过头注意过我的目光。”

  两人已然失去理智,完全抛开过往的隔阂、种种压抑、百般矜持、尔虞我诈、攻防猜忌,一心只想掏空沉积内心太久,久到发臭的血淋淋真心话。

  陶水沁抿咬下唇,忍住险些脱口的啜泣,“你可以试着向我透露实情,你可以试着向我求救……”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他不会知道自己在她潜意识里埋了多深的影响,他对她下过无数魔幻的咒语,禁锢她的心,让谁都不能靠近半分。

  “你会相信我吗?”伊末尔晦暗的双眸尖锐地刺穿她迟来的弥补,赤裸裸的拆穿了她最后的伪善。

  陶水沁沉默地落泪。

  没错啊,在了解一切真相之前,陆家父子对她而言亲密如家人,纵使时空倒回从前,伊末尔真的突破心防向她透露个中玄虚,她会信吗?

  不,她不会。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而她还是残忍地高举利刃戳破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伤口。

  其实,她才是最不可饶恕的那一个。

  “水沁……”伊末尔的轻唤充满浓烈的自责和懊悔,扯下她粗鲁擦脸的衣袖,痛瞅着她因摩擦过剧而通红的秀颜。

  她咬唇哽咽,好半晌不能言语,垂睇握在她腕上的大掌。他抓得很牢,很紧,彷佛背上拥有翅膀的是她,他稍一松放便会振翅飞出遥远的距离之外。

  “你总是划界设定我们之间的距离,但你可曾想过,哪怕是一步也好,你只要轻轻跨越你设下的那条线,距离之外、之内都任凭你选择,可以没有边界,可以没有禁忌。”

  对,每个人都在划地自限,擅自将憧憬的人事物区隔在遥远之外,彷佛这样做能加深那样人事物的崇高梦幻感,然后自己不断地将隔阂筑高,高到暗不见天日,令人喘不过气。

  一如她将伊末尔过度虚幻化,下意识将自己排除在他的范围外,不时徘徊流连,明明渴望得要命,却还要装得毫不在乎,处处表现得她够识相,不屑高攀。

  伪装得最严重的人是她。

  所有的人都是在演戏,包括她自己。

  武装起这颗心,将自己推向看似频率同调的陆其刚,结果绕了个曲折的弯,经过一场极大的误会后才恍然惊悟,原来,她以为最不想要的,才是藏在潜意识中最最渴望的。

  “让我看……求求你不要拒绝我……让我看……”始终面地垂泪的苍白小脸徐缓地仰起,破碎的哽咽刺耳惊心。

  陶水沁像从一场困惑了太久的难题中豁然求得解脱;出题者是她自己,除了她自己能够解答,任谁也无法帮上忙。

  伊末尔闭上双眼深呼吸,直至胀痛了肺叶才沉沉地吁气,半明半晦的阴影笼罩着脸庞,眼底淤满害怕她会随时转身离去的恐惧。

  “末尔,让我看……好不好?我不怕,一点也不怕,你让我看一眼就好。”

  她如此开口,是他梦寐渴求的盼望,只要她想,哪怕是要他割舍一切献上生命也毫无惋惜。

  睁开迷魅的琥珀色双眸,他无可捉摸的焦距似海深,在她凝瞅之下,颀硕的身躯僵硬地徐徐伫立,转身让她看个真切。

  赤裸的背上,栩栩精绘着每一根羽翼,一路延展攀伸至左上臂,坚实的贲起肌理勾勒着半边翅膀的线条,偏黑的蓝紫色泽刺激着她的视觉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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