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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不告诉尤里少爷关于伊末尔的弱点,我们父子怎么可能还安稳地站在这里?”

  陆爸浑厚的声音忽然接近,她双臂环膝,徐徐地偏首,那扇虚掩的不锈钢门已被警觉性极高的陆其刚推开,他的脸色跟砖角边缝攀附的绿苔一样铁青。

  “水、水沁?”

  陆其刚的脸象是正面挨了一拳,来不及收起的震愕清晰可见,陆爸则站在他左肩后方,神情复杂。两父子的表情摆明了有鬼。

  陶水沁以干涩的嗓音问道:“我是不是漏听了哪一段?”

  “你听见了什么?”陆其刚一脸世界末日降临的模样。

  “你觉得我听见了什么就是什么,还需要我重新叙述一遍吗?”僵硬地撑起颤抖的双膝,她揪住衬衫下摆,努力平息猝不及防的震撼。“陆其刚,你有种就把话给我从头到尾说个清楚,别逼我跟你翻脸。”

  陆其刚那张从小看到大的黝黑俊脸,为何此际看来陌生得令人畏惧,一直是众人瞩目焦点的爽朗俊俏,此刻却异常阴沉?

  “难道伊末尔没有告诉你他的背景?他父亲是移民英国的俄裔,家族从祖父辈开始以贩毒起家,将在苏俄那一套黑道系统原封不动移植到英国,末世纪集团是英国黑市作风最嚣张的恶势力……”

  陶水沁怒不可抑,咬牙切齿,“陆其刚,别说这种随便上网Google就能搜到的资料来搪塞我,你、陆爸还有伊末尔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其刚缩紧喉头握起双拳,垂睇着陶水沁。她清亮无惧的晶眸高燃着两簇赤红的怒焰,无声宣示着,如果在这当下没能得到事实全貌,从今以后他休想再获得她的一丝丝信任,就连昔日情谊也别想继续维系。

  是,他知道自己可以继续保持沉默,更可以避重就轻的一语带过,但那只会将她推向该死的伊末尔,或许……或许由他亲口述说,陶水沁依然会选择站在他这边。

  “伊末尔是私生子……”

  “别说那些我也在报章杂志读过的小道消息,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潘朵拉之盒盛满人性最恐惧的丑陋与黑暗,一旦拆封便再也回不到最初,即使盒里的真相会摧毁她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信赖,她仍毅然决然掀开封盖,决定不再懦弱,遭受假象愚弄。

  陆其刚脸色倏沉。“他母亲是被人口贩子辗转卖到英国的日本人,因为怀了伊末尔,所以免去了沦落到唐人区妓院的命运。他父亲很喜欢这个模样漂亮的小儿子,相对的,这也引起其他同父异母兄弟的不满,他们设计了一场车祸,可惜只死了母亲,备受宠爱的小孩奇迹似的活下来。

  “然后,伊末尔无法再行走,对只注重利益而言的黑帮家族来说,一个残障者干不了大事,从他坐上轮椅的那天起,他的父亲不曾再探望过他,彻底将他放逐到异地,偏偏他选择的地点不是日本,而是台湾……”如果伊末尔从没来过台湾那该有多好,陆其刚总是这样愤恨地想着。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你以为我爸爸是他父亲雇请的?你错了,是最先掌揽家族大权的兄弟雇用我爸爸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因为,他们疑心极重,始终怀疑伊末尔的腿是否真的不能行走。”

  “所以……”始终沉默的陶水沁低声开口:“他的腿根本没有问题?”

  “没错,他以高超的演技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更假藉到瑞士复健的机会躲避监控,与他父亲密会,让他父亲知道他决心返回家族核心的强烈意愿。那年他回台湾后的隔天,你在游泳池里溺水,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

  “是你……难道不是吗?”陶水沁微颤着嗓音,双眸涌上恍惚的迷惑,答得极不肯定,彷佛连自己都质疑着这个答案的真实性。

  犹然记得当时醒来,她卧倒在树阴下的凉椅上,是陆其刚唤醒了她,但记忆过于模糊,她始终无从肯定,只因在朦胧的深层记忆里,始终盘据着另一抹阴沉的颀瘦暗影。

  虚实交错,幻影叠映,她始终厘不清那道人影的真实面貌。

  “不,是他,伊末尔。”陆其刚揭开埋于她记忆深处的吊诡之谜。“因为那次意外导致他的伪装出现破绽,你躺在医院检查的那晚,伊末尔从轮椅上站起来了,通知他在瑞士所酝酿培养的人马直赴台湾接走他,因为那一晚,我父亲接到雇用者的指令,要让伊末尔彻底再也站不起来……”

  “够了……别说了,不要再说了!”陶水沁紧捂双耳,拒绝再深掘过往骇人听闻的真相。

  “现在,你已经知道所有实情,即使你对我不齿或者唾弃也好,你总应该相信伊末尔接近你是别有意图……”

  “意图?他对我能有什么意图?”陶水沁觉得可笑至极,浑身发抖,踉跄的退后数步。“你只是心虚,害怕他揭穿你伪善的面具!陆其刚,你真让我想吐!”

  “难道伊末尔就不会让你想吐?”

  “至少他不像你装出一脸‘我很善良’的嘴脸招摇撞骗!至少从头到尾他在我面前……”

  “你真当他是天使?那全部是他用高超的演技装出来的假象!为了配合你对他假想的形象特地演来讨你欢心,你还真的把他看作圣洁无辜?陶水沁,你想装傻到什么地步!”

  顺着风声飘来的咆哮,她充耳不闻,循着来时路,撑起颤抖身子翻墙跃离这团黑暗,左膝却在关键时刻不由自主的发软,顺着攀过矮墙的一株瘦枝桂花树滑跌下来,痛得她眼角溢泪。

  心更痛……

  去他妈的公平正义!这世界何来的公平正义?所有的公平正义全是用合理化的邪恶来粉饰呈现,所谓的真相只是精细切割后的片段虚假。

  公平正义根本不存在!

  像个牢犯囚禁在偌大别墅里的伊末尔,居然被她熟识了二十多年来始终定义为善民的人迫害,而她,还时常在背后揶揄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

  原来,真正的邪恶是用自以为是的善良评断一个人。

  原来,真正的罪恶是她在不知情之下成了加害者的帮凶。

  眼前模糊的飞掠过曾经残存的片段,其实她真正想捂住的是自己的双眼,越是拚命想闭起,氤氲的瞳眸越是惶恐的瞠大,努力想抓住记忆的碎片。

  伊末尔的笑、那日他离去时孤寂的背影、央求着她留下的焦急……一幕幕如湖面荡漾的水花,不停扩散开来,触发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迅速跳上车,抛开过往的那些丑陋,陶水沁瘫靠在驾驶座上,启动引擎,在仓卒之间凝视着陆其刚的脸孔从后照镜中退去。

  一如她已经下定决心。

  第9章(1)

  我喜欢你。

  陶水沁堵塞在绵延不绝的车阵里,下巴重重地靠上方向盘,垂掩双眸的怅惘容颜远比冰霜还苍白,脑海彷佛不停轰炸似的喧闹哄哄,耳畔盘旋着某人曾经狂傲许下的宣告。

  要让伊末尔爱上一个人很简单,他太孤独,太寂寞,只要轻轻走近他身旁,拍拍他肩头,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他飘浮不定的心便会选择在那个人身上栖宿。

  未免太容易了……

  他说喜欢她,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嬉戏一般的心态?慰藉的力量?

  我时常想起你。

  想象着在街角错肩而过的黑发女孩会是你,想象着,当我结束拳击课程撑伞越过街头的时候,你会忽然闯进伞下,抬头对我微笑。

  在那形同监禁的灰色青春岁月,她是他眼中唯一灿烂的色彩,所以他喜欢她,是种带有欣羡色彩的喜欢。

  他渴望拥有像她一样的灿烂开朗,这份渴望随着岁月不断滋长,也许是这份渴望支撑他走到现在,所以,她存在的意义成了他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那日他离去的背影,一直盘桓在她心上。

  如斯落寞……

  爱情就象是信仰上帝,出于自觉性,毫无理由,更没有线索可循。她终于明白。

  没有谁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但是,却有人得依靠着某个人当作精神支柱才能够从深渊中爬起,伊末尔便是如此。

  爱情,没有逻辑可循。

  迷恋,没有合理可论。

  驱车前往伊末尔住处的这一路上雨势转大,倾盆的雨水迷蒙了车窗,车龙硬生生断在她这一截,小福特停滞不前,接在后头的是震响云端的喇叭声,陶水沁却没有勇气再踩油门前进,因为懦弱,因为心痛,因为……她脸上已经溃堤成灾,视野迷蒙一片,分辨不清前方的路程。

  干脆将车靠边停下,一路狂奔目的地,陶水沁无暇停足端详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可笑,眼泪哗啦啦奔流如海,至少不用遭受旁人指指点点,痛快的流个淋漓尽致。

  高级住宅区,一流的保全系统,台湾人惯爱的巴洛克华美雕砌风,如梦中之城般虚幻迷离。通过臭脸警卫的盘查来到她心之所系的目的地,她伸出发颤的柔荑按下缀饰了单颗水晶的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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