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是人形,说法别再觊觎它,它要养到一百年,也不是简单的事。”他的眼神在说“别追了”,将她领回四喜楼的员工用膳小厅。
那盆有菜有肉有蛋的汤面,热气腾腾,香烟袅袅,她嘟着嘴,双眸仍是落往睚眦消失方向,心系美味灵参。小刀替她夹起面条,吹凉,喂进她口中。滋味当然仍是极好,可若有灵参熬汤,一定更鲜美……
甫怀抱遗憾及怨念想着,唇上传来暖呼呼的触感,她几乎是立即地贪婪张嘴,吞噬唇上那抹炙热,将它们尝进口中吸吮咂弄。
嗯……没有吃到灵参很可惜,但小刀的嘴也很美味。
不然,暂时忘掉香喷喷的灵参,认真享受起一口汤面,一口小刀的吻……
第3章(2)
* * *
“没再追来了吧?为、为何会被认出来?是不是我哪里没变好?露出参须了吗?”参娃反复检查自己浑身上下,不解为何与人擦肩而过便暴露身分。
“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那个女人,她不是寻常人类。”
“唔?”
“她很眼熟,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她……”一时之间倒想不起来,睚眦托腮,很努力要从记忆深处挖掘来那个黑发札辨、红裳黑背子的女人究竟为何人。
“这么说来,我也觉得好似看过她耶!在天山……哪时呢?”参娃仿效他的动作,并肩坐在别人家台阶上,他一手撑头,她则比他多用一只,两掌托着精巧脸胥儿,螓首还歪一边,刚被他捏过的鼻头红通通——后来她才知道,他在她鼻上施法,让她踏出四喜楼时,不会闻到她讨厌的参鸡味道,真弄不懂他这叫体贴或是不想再惹上麻烦事——认真思忖,看来天真无邪。
“凭你这小小参脑是能记住啥大事?”
“可你想了这么久,你也没想起来她是谁呀。”还有脸敢笑她,哼哼。
“至少我知道她是妖非人。”光这点就比参娃强上不知多少倍。
“我也知道呀。”她随口乱说。
小脸痞样教人为之气结,真怀念刚刚缩在他怀里发抖的小可怜,那么荏弱,那么温驯,那么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你这种浑身带香的缺点,招惹来想吃参的妖物,绝不会只有她一只。”
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带她回龙骸城,省事省烦恼省后患——这一句,他竟能忍住不说,奇哉奇哉。
因为知道一说出口,又有人要哀怨地苦着小脸,呜呜地滴落参泪。
“谁教我们灵参功郊好,物以稀为贵,谁都想抢上一株。”她兴有荣焉地挺高下颚。
“是呀,真骄傲呐。”他酸溜溜地附和。她以为他在夸奖她吗?他是嫌弃她所带来的困扰!
“睚眦睚眦,那边在干嘛?”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街道上的新奇事儿给牵引走,把遇上怪姑娘的经历抛到九霄云外。
睚眦非常佩服她这等善忘本领,应该说,她真像个孩子,哭与笑,来去一阵风,翻脸迅速。睚眦可和她不同,不会将要紧事暂且搁置一旁,只顾玩乐。
人类城里,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与她这两只异类,他们能冒充人类混进来,其他妖物同样可以。对妖物来说,灵参是可望却难逮的神奇圣药,太多关于灵参的讹传,将灵参捧得太高,尤胜仙物,诸如吃灵参一根,胜练百年功力;灵参治遍天下百病,死者食之,亦能苏醒的见鬼奇谭……
传言自是有虚有实,但信者恒信,而且相信的妖物占绝大多数,代表他带着她,停留越久,越可能招人觊觎或争抢。他倒不是担心得应付贪食的大批妖佞,他天生好杀喜斗,有人肯上门供他练力,他乐于爽快接受,只是这株参娃没有自保能力,有个啥万一……
万一?
他是质疑自己的武艺吗?!有他在,岂有“万一”?!
龙子睚眦,若如此浪得虚名,有愧他嗜斗如痴的高傲自满。
他一定能护住她。
坚信的念头教他一怔。
修正,在她入锅煮汤之前,他一定能护住她。
这想法好像也不是很快意……
胸口,闷闷的,好像在恼怒着谁做了啥蠢事,动了啥愚念。有股郁抑卡在那里,吞不下,又吐不出。
“你到底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参娃的脸,突然凑近他眼前,只差几寸就要撞上他傲挺鼻梁。
她蹲在他对面,参香乱窜,从他的鼻、他的肤、他的鳞片,敏锐地偷袭进来,侵占他的肺叶、血液和思绪,即使停止呼吸,那道清香,兀自击溃他坚硬鳞甲,排山倒海而来。
他忽然觉得气恼。
“你能不能别这么香?!是想宣告全天下这里有株肥美嫩补的参,快快来抓吗?!”
她被骂得莫名其妙,不懂他干嘛气急败坏,她的香是与生俱来,又不是她能选择要或不要,一时之间只能瞠大眼,无辜地望着他。最后,还是睚眦自觉迁怒于也并不公平,嗓音气虚软化。
“……我被薰得有些头晕,抱歉。”他抹抹脸,稀罕地低声道歉。
他确实教她那身香息弄得头昏眼花,才会反常。
“你嫌我太香就用法术把我变不香呀,你应该做得到吧?还是用那招将人类城所有人的鼻子都变不灵光,如果我不会散出香味,便可以替你省下很多麻烦。”她的参香如此惹恼他,就自己动手消去呀,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人类没有威胁,就算嗅到你的香气也能编个理由骗过去,麻烦的是妖……”实在是很讨厌看到她眉眼嘴角全垮下来的满面愁容,他又不是骂她,也不是气她很香,只是她的香气在他身体里作怪扰乱,加上他自己莫名的悒郁,才会气得吠她,是他不对。“算了,不提这些,你刚刚是看见什么东西,车副很想凑过去的猴急样?”相处时日虽不长,但他已摸透她的脾性,只消话锋稍转,她马上就能恢复一脸灿亮兴奋。
“那边那边啦!好热闹呢。”她急乎乎拉他起身,前奔数步,指向河岸对面的聚集人潮,万头攒动是碍着他探索目光,不过火红布幌被风狂吹得啪啪声响,上头大大写着“比武”两字,可真顺了睚眦的眼。
比武,他这辈子最喜欢的,莫过于此事。
天底下有哪时哪月哪日哪地可以光明正大的打架,还有人在一旁拍手叫好,胜者更能像英雄般接受众人欢呼赞赏?
就、是、现、在、呀!
正巧他心情有些躁,不知名的郁闷,来几个替死鬼让他出出气、泄泄愤,有益身心健康。
睚眦嫌她脚短走得不够快,直接打横抱起她,跃过数尺宽敞的穿城长河,以人类眼中的“绝顶轻功”,腾空飞去。
到底猴急的人,是谁?
参娃轻啐,觉得自己刚刚被他白白奚落了。
此时比武台上,打得汗水淋漓、欲罢不能,谁站到面前就出拳扁谁的爽快男人是谁呀?!
明明说好是要陪她在人类城玩,帮她满足临死前的心愿,现在玩疯的人根本不是她嘛!
参娃很不满地坐在台下长板椅,踢蹬腿儿,幸好坐在后方看好戏的姑娘分给她一根红红串糖,比她的人参果大上许多,裹着甜甜发亮的糖蜜,滋味酸甜好吃,让她不至于无聊想睡。
粉舌吮舔串糖,每回与台上睚眦目光交会,她就用唇形催促“快下来啦”,他挥拳瞬间,也以眼神回她“还没痛快过瘾”。下一眼她再威胁“那我要逃罗”——大好时机,不跑是笨蛋,即便她身上有他系绑的红绳线而不能遁土,至少有机会藏起来让他找不到。他的反应是踹人力道加成,一腿解决与他对战的人类,用行动明白告诉她:“你敢,我会马上逮你回来,到时,后果自负”。
能有什么后果?绝对是他拎起她,直奔回海底龙骸城,将她下锅料理,硬生生没收他大方赏赐她的这段人类城之行,管她遗不遗憾、甘不甘愿,反正那不关他的事。
她敢去挑战他的怒气吗?
敢的话,她此时不会乖乖坐在台下吃串糖,看他野蛮地欺负弱小人类。
他敢是吃定了她跑不掉,才放心任她离开身边。
到底还要打多久呀?她想去别处逛呐。
并不是睚眦搏战的对手与他同样强悍,才会陷入无止尽的格斗拆招,睚眦太强,堂堂龙子哪须使出全力和小小人类互拼?几乎是每个跳上擂台的雄人类都被他两招内打倒,根本没人能和他对上十招,就她来看,把睚眦双手缚绑到背后,他还是有本领打赢。
睚眦连电击钢刀都没使出来哩,赤手空拳对上雄人类五花八门的各式兵器,碍事的人类布衣褪至腰间绑妥,内藏的青冷薄甲大方展露,鳞片色泽炫丽,覆在愤张纠结的肌体,随之起伏,完全不阻碍睚眦行云流水的动作——那是当然,自己出生时一并带到世间的龙鳞,便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怎可能变成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