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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众人的质问,陆静深只是冷哼一声,不应也不答,这态度颇惹恼在场的长辈。

  “你真是变了!”陆正荀道。

  这句话将陆静深不逊的表现归诸在他车祸失明后的一连串改变。

  没失明以前,陆静深恪礼守分,从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

  失明后却一改从前的谦逊,态度转变得冷漠无礼不说,甚至还常有一些极端的表现,如今的他就彷佛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开来,伤人又伤己。

  对此,众人又是一番碎语……

  车祸、脑伤、情变、打击、性情遽变……诸如此类的字眼如满天细雨纷然落下,纠缠得人心烦躁。

  一时间,小教堂里充斥着对死者、对陆静深,以及对不知名红衣女郎的议论。

  忽地,一个叹息声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陆静深感觉到身旁的女子突然站起身,高跟鞋“可咑可咑”的,吸引了众人的注目。

  他来不及捉住她,猛地跟着站起,却不知她身往何处去。

  半晌,听见她鞋跟声停在姨母停灵的地方。

  第2章(2)

  突然出现的乐声,惊吓了在场所有人。

  只见宁海拿出手机播放披头四的乐曲<Let it be>,同时自顾自地在布满鲜花的棺材旁跳起了舞。

  此情此景,令众人傻了眼!

  她疯了吗?

  陆静深因看不到宁海做了什么,这教堂的空间布置他不熟悉,不愿意难堪地跌跌撞撞,只好勉强自己站在原地,强自忍耐、强自镇定地听着众人转述她疯狂的行径。

  混乱中,不只一人又惊又怒地喊:“这女人在做什么啊?谁快来把她赶出去!”

  宁海却在这时优雅一旋身,停止跳舞,转身走回陆静深身边,娴静地挽着他僵硬的手臂,浑似方才做出那些不合宜举动的人不是她自己。

  她身上过浓的香水味让陆静深嫌恶地皱了皱鼻,却没甩开她手。

  虽看不见,却仍敏锐地知觉到众人的目光如刀一般锐利,隐隐地,宁海挑衅的行为竟令他心生一阵痛快。

  身边的她彷佛是一把利刃,虽然无法为他抵挡攻击,却能帮他反击回去。

  他穿着黑色西装,与一身野红的宁海站在一起,背景衬着圣堂里的白百合,宛若一对堕落天使,画面竟意外地和谐。

  转身面对恼怒的众人,陆静深沉声说道:“葬礼结束以前,我恐怕谁也不能赶她走。”

  在场众人眼底纷纷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

  然而,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多半是在权力核心外的。

  正因为在核心之外,才会被派到这流放之地,义务性地对家族里的边缘人表示一点虚假的伤痛罢了。

  对于杜玛莉的死,他们没有哀戚,眼下这场仪式对众人而言不过只是一场例行公事,就算有人闹场又怎样?

  他们之所以恼怒,并非是怕葬礼受到捣乱,会使逝者死不安宁,而是不高兴有人在自己面前大胆挑战他们习以为常的秩序与权威。

  宁海脱轨的行径颇令众人隐怒,却又因为不知道她的确实身分而发作不得。

  倒是陆家小辈陆云开自头至尾皆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宁海,揣测她的身分。

  在场除了华神父、姨母的委托律师,和礼仪公司的工作人员之外,可说没有外人了,这葬礼,要说是一场小型的家族聚会也无不可。

  陆云开心想,他这堂哥打从半年前从董事长席上被人拉下开始,便过起隐士般的生活,今日难得见他出席杜家姨母的葬礼,他身边却多了一位谁也不认得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有一双猫样眼,五官清秀,粗粗看去只是中等之姿,比之堂哥过去来往的对象不知差了几个等级,此刻一身红衣服也不衬她略显苍白的肤色,显然红色是不适合她的,她却在葬礼上堂而皇之地穿上这刺目的红,着实令人费解。

  见堂哥显然没打算回答,陆云开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

  “堂哥,这位小姐到底是谁啊?”

  尽管双目失明,但陆静深仍然可以感受到众人好奇的目光正聚在自己身上。

  倘若在此时宣布宁海是他的妻子,也许会让众人心脏病发……光想到那情景,他心里便有一种无以名之的痛快。

  可那痛快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

  难道,他还真的能告诉别人,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他陆静深的妻子?

  他连她长相圆扁、身材胖瘦都不清楚,只大概知道她身量大约及他下颔——而那还是因为他从她说话时的发声位置大略推测的。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与宁海之间的婚姻关系,会不会让人们发现,他其实早已疯狂?

  他可不想忍受那随之而来,半带怜悯与嘲弄的目光。

  那场车祸导致他失明,他的失明又使他在家族里失去主导地位……他不认为,让身边这些对他一贯虎视眈眈的人知道真相是个好主意。

  钱管家也好,家里佣人们也好,跟在他身边做事都已有好些年,口风一贯是紧的。既然他都已经顺利地对外隐瞒这场婚姻两个月了,继续保密也不是不可以——不为别的,就为他日后的宁静。

  似是察觉出身边男人百转千回的思绪,宁海松开陆静深的手臂,一双猫样眼似笑非笑地瞥过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陆云开年轻英俊的脸上,她轻笑一声,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我是谁?呵,我呀,应该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了解杜玛莉的人吧。”

  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冷淡,语调隐约渲染着一抹伤感。

  因伤感是那样不经心的透出,陆静深差一点就要相信此刻宁海确实是为姨母的辞世感到悲伤的。

  可惜他们相遇的方式太过戏剧化。

  为了钱,她可以出卖自己的婚姻,像她这种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真感情?

  不,他不相信,他只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宁海确实是个戏子!

  她演技精湛,她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在他听来都带有一种荒谬的戏剧性。真不知姨母到底是打哪找来这么一个人?

  “你正猛盯着我呢。”她忽然丢出一句不搭嘎的话来。

  陆静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宁海是在跟他说话。

  未及回应,又听见她低声道:“还好你是看不见的,否则你这么深情款款的凝望,我可能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由于她音量刻意放低,只有站得近的陆云开清楚听见,还忍不住笑了。

  在那掩不住的笑声里,陆静深莫名恼怒起来,轻声一哼,扯着她手重新坐下。

  此时陆正荀等人已决定暂时不理会宁海的身分,请华神父继续进行葬礼的仪式了。

  陆静深听着华神父温暖而肃穆的声音带领众人唱起圣歌,他喉中微哽,不由得想起从前种种与姨母相处的片段……

  身边偶然传来几句陆云开探问宁海身分的问句,宁海也只是敷衍几句,大多时候都沉默着。

  他也没心思理会,就这样放任自己淹没在失去姨母的伤痛中,心里不经意浮现宁海先前那句话——她说,她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了解姨母的人。

  陆静深多么希望他也可以对众人如是坦言。

  他喜欢姨母,甚至当她是自己母亲那般,深深敬爱着她。

  然而他却谈不上了解她。

  杜玛莉短暂的生命里存在着太多谜团,即使是他,也看不穿那围绕在她身边的重重疑云。

  他爱她,但不了解她。

  可宁海这女人竟敢大言不惭地声称她对姨母知之甚详,即便只是夸口,也令他浑身不舒坦。

  凭什么……

  她这是凭什么!

  “我不喜欢被火焚烧的感觉,光想就觉得痛……所以在我死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葬了我吧。”

  这是杜玛莉的遗言。

  陆静深曾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当时她看起来很健康,一点也不像在交代后事的样子,再加上前几回碰面,她都像是一个随时能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的人,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早已给自己找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位于小岛中部,一座不临海的内陆小镇——在这教堂后方的墓园里,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小山,整片黄花开遍山头,确实是个清幽的所在。

  小小墓园里并排着几座旧墓,有人不久前才来祭奠过,十字架前的小平台上,有只小花瓶吐缀着鲜美的黄昏色玫瑰,花瓣犹带一抹初绽般的娇嫩。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墓园里,树梢鸟儿低低鸣唱,使得这墓园不见丝毫阴森,倒是添了几分温暖,像一座小公园……

  陆静深看不见这些,倒是想起杜玛莉曾说过:“我这一生从来都是任性的。”

  她活着的时候便一手安排自己的人生;当然连死,也要死得顺心如意。

  “反正我也入不了家族墓园。”她还这么说过:“假使能有一块刻有我名字的墓碑,我便可以期待在我死后,有人偶尔带着鲜花来看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对了,小深,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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