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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前,他总是成熟稳重、理性自制,几时表现出这稚气的样子,现在他简直就像是个在学校被人欺负的幼稚园小朋友,回家后向父母亲叨叨叙述不平事。

  陆静深每说一句宁海的可恶之处,钱管家的眉毛便抖一下,到后来,差点连刮胡刀都拿不稳,险些割了陆静深的脖子——幸好那手及时稳住,但也足够惊险了。

  浑然不觉方才惊险的陆静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换衣服时,他忽然问:

  “钱管家,你觉得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当然是指宁海了。

  这问题,钱管家不是没想过。

  在他来看,宁海是一个很复杂的女人,她的行为充满令人费解的谜。

  有时她让人感觉很冷漠,一双黑眼总带了点距离在观察着别人,浑身透出一种疏离感。

  有时候她又表现得过分造作,像是在戏台上表演那样,做出一些夸张的举动,极可能只是想激怒他人,或者纯粹是为了某些恶趣味?

  但偶尔,他也曾看过她流露出些许怜悯,彷佛深深同情着先生的遭遇,可下一秒她却又能说出让人心脏病发作的话,令素来冷静自持的先生怒火狂燃。

  人如其名,这个女人……确实就像海。

  浮沉于海上的船员,风平浪静时会爱上大海的辽阔;狂风暴雨时,则又身陷死亡威胁中。

  如今陆静深浮沉其中,钱管家不确定宁海是会为他带来海阔天空的平静,抑或是来上一场凶猛的海上风暴?

  不管是哪一样,这屋子里的人想再继续过去的平静,已是不可能。

  宁海……她并非那种宁静的海洋。

  思虑良久,钱管家才正色地说:

  “宁小姐……太太她是个很难评价的人,身为下人,我不能,也不应该随意批评主人家,请先生别问我这样的事。”

  没想到钱管家会这样回他的话。陆静深对他一向十分信任,是以没有隐藏自己对宁海的复杂感受。

  微微叹了一叹,他有些疲惫地道:“她那样挑衅,不过是为了激怒我。”

  这一点,陆静深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的手段有时真的让人很上火,是以就算心里明白,却还是忍不住被她一再刺激到。

  “我不明白的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钱管家的倾听中,陆静深喃喃自问。“我们素不相识,我怎么过日子是我自己的事,她为什么一定得要介入?而且介入得还这么蛮横!各过各的,难道不好吗?”

  各过各的,还算是一对夫妻吗?听到这里,钱管家忍不住岔开话题:“先生打算下楼用餐吗?”

  “那不正好顺了她的意?”陆静深再清楚不过地道:“最可恨的是,我若不去,同样也是顺了她的意。”

  那样她就有理由进他房里来,再度对他开战了。

  宁海真的让他进退两难了,陆静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残存无多的自尊和颜面。

  “战争与和平,是吗?”陆静深决定道:“既然如此,她要战争,我就给她战争。”

  听到这里,钱管家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战争啊……两个好战的人,就算想伪装成和平主义者,终究难掩本性吧。

  这屋里的人谁不企望和平,偏偏等来的却是战争。

  唉,事情怎会演变成这个局面?

  第6章(1)

  宁海果然在餐厅里等陆静深时也没闲着,她一边看报纸,一边喝着刚泡好的乌龙茶,悠哉的很。

  陆静深下楼时,陈嫂赶紧走了过来,低声提醒宁海:

  “太太,先生不喜欢屋子里出现报纸。”暗示宁海赶紧将报纸收起来,免得激怒了男主人。

  宁海秀眉一挑,笑了。“有什么关系,他又看不到。”说是这样说,还是将报纸随手搁在一旁空椅上,抬起头看着陆静深在钱管家的搀扶之下,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步履缓缓地往餐厅而来。

  陆静深表情冷淡,失去焦聚的双眸有如透不进阳光的深海。

  尽管需人搀扶、提点脚下的行进方向,但他依然保有国王般的尊严,那样的高高在上。

  这种高高在上,一向不存在于宁海的世界里。

  她在烂泥堆里打滚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即便已经脱离泥泞,但有时梦里头仍然会浮现昔日落拓的情景。

  在他坐下之前,宁海问了个一直以来她极想知道的问题:

  “我听说你的眼睛并没有受损,是因为有血块压迫到视神经才导致你失明。如果当时及时开刀取出血块,或许有可能恢复视力,而就算手术失败了,情况也不至于变得更糟,是吧?”淡淡叙述了一些片面了解到的事情,她语气一顿,询问:“陆静深,你为什么不动手术?难道真像外人推测的那样,你是被人伤透了心,觉得人性太过丑陋,所以宁可失明,也不愿意重见光明?”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陈嫂与钱管家忍不住忧心地看向陆静深。

  只见陆静深身形僵硬地站在餐桌前,好半晌,才挤出嘲讽的问句:

  “宁小姐喜欢看坊间小报?你不知道现在的媒体只对炒作不实的传闻有兴趣吗?”

  宁海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只点头道:“所以,陆先生其实并没有像媒体所渲染的那样,痴心不改地爱着名模孙霏吗?”

  “我是否爱她,关你什么事?”

  宁海再度点头。“也所以,陆先生对于你的母亲杜兰笙女士在股东大会上,以手中持有的股份,表态支持天海集团现任董事长陆云锁,你也丝毫不在乎,是吗?”

  “云锁能力很好,无论经验、手腕或者决断能力,都是陆家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我双眼失明,无法胜任董事长的职务,母亲顾全大局改而支持我堂兄,也是在情理之中,我没有抱怨的余地。”

  被情人、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本是天之骄子的他,如今已是一枚弃子,带着深入骨髓的伤口,在她咄咄逼问下,还能表现的这般冷静……饶是宁海,也不得不佩服起眼前这男人来。

  短暂沉默中,陆静深皱了皱眉。“宁海,你问话的方式未免太过犀利,简直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记者。”

  “是吗?”宁海扯开话题:“而陆先生你,听说最最讨厌的,就是专门揭你隐私、写你八卦的狗仔,连带的,也不准任何报章杂志出现在你周围,典型的‘恨屋及乌’呢。”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跟我姨母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个该死的记者吧?”恨屋及乌?哪有人这么改用成语的!

  “很抱歉,我一点儿也不该死。至于其它的问题,我似乎也没有回答的必要。”宁海闪躲得飞快。

  “怕了?”他故意嘲笑她。

  “哈,怕什么?”她很感兴趣地回问。

  “怕透露太多关于你自己的秘密,有朝一日,你会跟我一样,再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能任凭像你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局外人来揭疮疤。”

  尽管陆家台面下的斗争远比她所说的更加残酷,有些事情远非外人所能了解。更何况宁海并非他家族中人,对于宁海能探知到这么多事,陆静深感到十分意外。

  相较于宁海对他的认识,陆静深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对手如此强劲,两军对战时若无法知己知彼,想要取胜便是难上加难,对此,他有些不安。

  “其实,我倒不觉得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宁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陆静深微微一怔。

  看着他闇黑的双眼,宁海柔声说道:

  “这一年多来,你躲在这山间别墅疗伤,关上大门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样周延的防护,说是滴水不穿也不为过。”

  果真是怕再度受伤害吗?所以,一连串的打击对他来说,心中的伤远远大过身体的伤?

  “滴水不穿?”陆静深不以为然地朝着宁海所在的方向,略略昂起下巴,骄傲地回应:“那你,又是什么?啊,是了,你哪里是涓涓滴水,你是汪洋大海。宁海,你能不能别再卷起千堆雪,在我自以为安全的茧居里掀出惊涛骇浪?”

  听罢,宁海忍不住轻声笑了。

  “比喻得不错,我若是国文老师,一定给你加分。”

  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评语,让陆静深唇角忍不住也微勾起来。

  那微微上扬的唇线很迷人。宁海发现了,大方地欣赏了一会儿。

  至此,在一旁自始至终都紧绷着神经的钱管家偷偷吁了口气。看来今天这一顿早餐,应该能够稍稍和平地度过了。

  后来的一小段日子里,陆静深与宁海这对权宜夫妻维持着诡异的相处步调。

  有时他们一言不合,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烽火处处都能点燃。卧室里,可以为了争睡一床而战;餐桌上,也能为了抢夺最后一只虾子而烟硝四起——虽然陈嫂保证会立刻再煮一些出来,但这两人根本只是为战而战。虾子也好、鸡腿也罢,不过只是挑起战争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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