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痴心听得投入,目光却时不时觑着老管家始终搁置在孟儒肩背拍抚的动作,然后她看见孟儒原本锁起的眉心渐渐和缓放松,神情中的惶恐不安褪去,甚至能心平气和地陪在一旁聆听,并将老管家挑选出的相片再按照年代重新整理顺序。
感觉在管家爷爷面前,孟儒就像个孩子一样。
漾着一种接近疼惜的心情凝视着他乖顺地接受管家爷爷的安抚,她拳头握得好紧、好紧,一方面是希望自己也能像管家爷爷一样有魔力为他抚去忧愁,却又怕自己的举动会显得唐突。
“四少,爷爷。”驹宫隼来时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廊道外恭敬候着。
“隼,怎么来啦?是老爷有事吗?”老管家一见自家孙儿,神情一凛,端正起过去坚守管家职位的姿态扬声询问。
驹宫隼一板一眼的神情闪过不悦,语调却还是冷淡自持地说:“是香澄小姐请慕小姐移驾到接待室一趟。”
“喔。是香澄小姐找痴心小姐啊,一定是听说你们小两口的事了。”老管家看向孟儒跟着孙儿一起拧起的眉头,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孟儒不疾不徐地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如往常般正襟跪坐着,不免失笑。
“那……我去去就来。”慕痴心想起自己来到橘家近一个月,都未曾和香澄阿姨打过照面,想起来还真是失礼。她连忙站起身套好鞋,并回身向老管家与孟儒颔首示意后便尾随驹宫隼离去,却没发现孟儒紧紧跟随的目光布满忧虑。
“小少爷,你想去就去吧。”老管家一眼看穿他家少爷的焦灼,心里明白,却也不急着解释。有些事,他还是别说得太快,才会有多一点的惊喜啊。
“可是……”孟儒放心不下病弱的老管家,却又担心母亲大人不知为了何事在此时特别邀痴心谈话,他记得老管家曾说母亲大人与痴心的母亲有过恩怨纠葛,这次的谈话该不会是存心想刁难些什么吧?
“去吧,我这里有看护在。”老管家拍了拍他冷凉微汗的掌心。
“好,我马上回来。”心思摆放在佳人身上的男人终究不敌内心不断扩大的忧虑,起身追去。
一双灰眸温柔带笑地凝视着他家小少爷为爱追寻而去的身影,栗色柔软的发丝随着修长双腿急促的奔走正活力飞扬,那是他多年来看得十分习惯且费尽心思照护的幸福成就。
这,也是另一种生命的传承与延续,不是吗?
老管家心满意足地笑着,再埋首回到挑选相片的工作上,沉入时光洪流里,没有遗憾地为每一刻活在当下的平安喜乐感动着。
***
橘香澄的美丽如同蔷薇般冷艳,只要曾经亲眼见过她本人的,绝对难以忘怀她浑身上下不自然散发出的矜贵。
看着眼前身着正式和服、正慢条斯理插花的橘香澄,慕痴心不禁想起在老管家那里的情景,再看着眼前神似孟儒的一张绝丽容颜,不知为何,她竟能够稍稍放松紧绷的心情,不那么如坐针毡了。
只是,她已经在这里跪坐半晌,香澄阿姨仍是全神贯注于插花摆饰上,她暗暗深吸口气,耐心候着。
“来到这里还习惯吗?”将手中花搁置一旁,橘香澄抬手调整着百合在陶瓷花瓶内的挺身角度,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很习惯。孟儒很细心,许多地方靠着他的帮忙,让我省去许多水土不服的困扰。”慕痴心回答得谨慎,脑海中却一一浮现这段期间孟儒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涌现暖暖感受,也让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被如此体贴细心的他喜欢着。
橘香澄闻言后抬眼正视起眼前的慕痴心,更在瞥见她那张国色天香的容颜时视线忍不住驻留几秒后才移开。
“你长大了,愈来愈像你母亲了。”十五岁的她稚气未脱,样貌虽然偏向母系那方的柔美,神韵中却依然可见她父亲的英气,现在她成熟的面容,几乎可说是唐玉的翻版,却又比唐玉更娇更美。
“嗯,许多人都这么说。”她一直知道香澄阿姨对母亲的那份难解心结,因此回答得小心翼翼。虽然说十五岁那年她随同父亲亲自登门拜访香澄阿姨就已将这层层心结解开了些许,但是,她还是尽量避免与香澄阿姨谈及母亲这个敏感话题好了。
“我听家里的人说,你和孟儒现在正在交往,是吗?”橘香澄收回视线,不疾不徐地添水入花瓶。
“是的。”这个话题也好敏感啊。慕痴心冷不防头皮发麻。
“那天老管家回橘家时,我才正听他长吁短叹地抱怨着孟儒若要抱得美人归是没希望了,怎么才过没几天,又听见橘家人人都说孟儒四处散布着你们已在一起的消息。”橘香澄扬起描绘细致的眉,淡问:“这时间点上也太奇怪了,你们两人在一起前,孟儒才刚知道老管家的病情呢。你说,我是不是太疑心了些?”
第8章(2)
橘香澄拐弯抹角的问法,完美铺陈得令她背脊发凉,一时之间也辞穷得不知要如何应答。
“香澄阿姨,我——”她的沉默仅只一秒,正决定坦白至上,却又立即被橘香澄扫来的一记锐利眸光给截断了接下来的话。
“就算是我疑心吧,我这爱猜忌的个性你也不是不知道了。”当年在台湾演艺圈为了和唐玉争夺第一女主角时她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最后却败阵在爱情上。
那时她疯狂爱上孟必非,误以为唐玉的角逐只是想百般阻挠她追求孟必非,之后更在唐玉获得第一女主角的演出机会时,她惶恐的认为孟必非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嫉妒蒙蔽了她的双眼。当初若非慕玺从中协调,她想她是无法与孟必非共结连理的。
只是每提及唐玉一次,她的心就会揪疼一次,总是对于当年孟必非曾经的偏袒而无法释怀。事后,孟必非还经常拿这件事来调侃她是小心眼界的冠军。
那阵子她获知最疼爱的小儿子爱上了唐玉的女儿时,更是让好胜心强烈的她极为懊恼的只为了反对而反对,却差一点让小儿子呕气得与她反目成仇。上辈子她到底欠了唐玉什么啊?
目光正巧对上窗外院落那道来回踱步的修长身影,橘香澄微微轻叹,暗恼起她那个傻儿子。真是!她又不会将慕痴心给生吞活剥,紧张成那副德性,简直伤了她这个为人母的心。
“感情这种事是伪装不来的。既然橘家上上下下看着,都觉得你们两人爱得正好,那我又有什么好猜疑的。”橘香澄俯首凝视着眼前的花瓶,又说:“你应该是被孟儒喜欢上你的那份心意所感动的吧……我那死心眼的傻儿子啊,当年为了追着你回台湾,闹得橘家上下鸡飞狗跳,现在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了,说起来我应该要感谢你才是。”
感谢?“香澄阿姨……”承担不起啊。
橘香澄不将她的嗫嚅放在心上,嘴角微弯。“痴心,你看,这百合花很漂亮,对不对?”
“是啊,香澄阿姨很喜欢百合花吗?”连赏花的眸光都放得极为柔软。
“孟儒出生的那一年,你孟叔叔每一天都会在我的床旁放一朵百合。
他说那代表着纯洁、清新的高贵象徽,也是小儒带给我们的感觉。”唇瓣噙着优雅笑意,橘香澄继续说:“我从那一年起就开始偏爱百合,连插花都只爱插百合呢。我跟你说,如果要保持百合的甜香感觉,得要用糖水来喂养才行。痴心,你坐近点闻,是不是可以嗅到淡淡的百合香?”
慕痴心依言坐近,闭上双眸仔细嗅闻着,那朵百合花香幽幽缭绕在心口鼻间,淡淡的,久久不散。
“记得,你这糖水得要加得够匀,才能够继续保持百合花香。”
耳畔传来橘香澄难得不再冷淡的温暖叮咛,慕痴心眼睫颤掀,岂还不知橘香澄一心呵护的用心良苦。“香澄阿姨,我知道了……”
橘香澄甚感欣慰地莞尔,不再多说什么,相信眼前这女孩应该已经明白此次的谈话重点,才要出口提点外头那傻不隆冬的孩子正在等她之际,驹宫隼的嗓音随即由外扬声传入:“香澄小姐,孟先生回来了?”
“孟先生?”难得见橘香澄向来矜持含蓄的姿态全在这一瞬被打乱。
慕痴心错愕盯着香澄阿姨慌张整顿仪容,又慌张起身走出外头连忙询问那位突然来访的孟先生在哪个方位后,脚步便慌慌张张地开始奔走于廊道上,压根忘了室内还有慕痴心的存在。
到底是哪位孟先生有能耐让香澄阿姨这般慌张?慕痴心偏头沉思,却不知她这举动非常疑似刚被训完话、心情低落的模样,吓得在母亲大人离去后赶忙前来一探究竟的孟儒浑身是汗,慌张指数在瞬间迅速飘升的程度绝对不输给他刚离去的母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