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庄的人无不知晓,此楼乃云家大小姐另辟来独自休憩的小阁,以映着碧绿湖色和染上傍晚红霞为美,故名为“碧霞”。
时至日落,厅内,掩在珠玉帘后的软椅榻上,一身翠碧衫群的女子倚窗栏而坐,纤手撑在栏木上托着香腮,支着窈窕身姿,眺看窗外黄昏霞彩下的湖光山色。
而帘外,则伫立着一名刺客装束的黑衣男子,拱手低头,恭敬的静候主子发落。
气氛,紧绷而过分安静,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是突兀。
立在帘外的男子好半晌没得到女子回应,他微微抬眸,觑了眼女子依旧倚窗望景的姿势,嘴角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角度,双眼再次敛下,掩去一番心思。
刑无命在云家大小姐身边跟了十年,是云碧瑶“养”在暗处的死士护卫,专门替云家处理一些台面上解决不了的障碍。
而对于云碧瑶阴狠善变的个性,他早习以为常,却还是对所谓“办事不力”要面对的惩罚感到紧张,抑或该说是——兴奋?
他还挺期待这恶毒的女人,又会出什么阴招来玩他。
进入云家那年,云碧瑶不过是个十岁大的丫头,可谁又能料到那样年纪的女娃,已可杀人不眨眼,将性命视如无物的玩弄。
随着年岁的增长,十年光景过去,当年稚嫩的丫头,蜕变为眼前身段婀娜妖娆的蛇蝎美人,非但更变本加厉的草菅人命,甚至已习得一身阴狠武艺。
许久,波澜不兴的娇嫩女嗓扬起,唤回刑无命心不在焉的思绪。
“你说找不到?”云碧瑶坐正了身,偏头眯了眼帘外身形瘦长的男人,尔后款步下榻,揭帘走向刑无命,“真是教人失望,我以为你不只有这点本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刻意欺近,朝着刑无命敛眼闪避的俊颜,吐气如兰。
刑无命是她十岁那年主动找上云家的,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只身带把长剑就说要投效云家,爹亲见他武艺超群便将他纳为门上。她原先以为他是个细作,因为他整个人就像团谜,看不清也猜不透,倒是十年下来,他的忠心耿耿无可挑剔便是。
她向来欣赏他的俊逸长相和利落身手,只可惜,还是差了那男人一点。
“恕属下无能未能找到,请大小姐降罪!”无视女人的撩拨,刑无命语气不卑不亢。
“说降罪可不敢当,您说这话岂不是要折煞碧瑶了,是不是呀——师父?”
云碧瑶语气娇媚,隐含轻嘲地唤出声。一声“师父”,道尽两人隐晦的师徒关系。
“属下岂敢,大小姐还是唤属下无命就好。”刑无命四两拨千斤。
两年前,云碧瑶就拜入别人门下,而他这个启蒙之师也淹没在后继而来的各门各派众多“师父”中,显得微不足道。在她眼里,他不过是颗用完就丢的棋子。
“得了。”被泼了一脸冷水,云碧瑶恼火地退开身,面色一整,冷声问道:“发现什么了?”
“依属下愚见,大小姐安排的人马虽有出手,但事情没做全。”见她挑眉不语,两人多年的默契,让他继续开口:“按照伤势判断,轿夫和皇刚家的家仆确实是死于那些人之手。”
他口中的“那些人”,即是指云碧瑶此番派去要劫杀云若雪的人马。
云若雪被云碧瑶如此出卖的确是可怜,只不过她们姐妹间的是非恩怨,他没兴趣知道,纯粹将这桩事件归作为一名“忠心的刑护卫”该做的事看待。
“继续说。”云碧瑶又踱回椅榻上坐着。
“可惜出师未捷,三人非但让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杀了,更让那人劫走了云若雪。”言简意赅,大致交代完他研判的事件始末。
“哦?”慵懒的欣赏起涂染蔻丹的纤指,云碧瑶一双明媚猫眼懒懒的眯了刑无命一眼,口气阑珊地问着:“那你可看出是用什么兵器?哪路道上的?”
她知道刑无命一直有这等能耐,对天下各门各派的门路招式了若指掌,遑论是使用的暗器,甚至是任何刀伤剑痕都难逃他的眼。
哼!这点云碧瑶倒是挺信任他的,刑无命敛下眼皮,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谨遵主仆之分,拱手说道:“刀戒天。”
刀戒天!?
再听到这名字,云碧瑶动作微颤,后又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玩赏着细指,可那稍众即逝的失常,却没躲过有心人窥探的犀利眼光。
刑无命略挑眉,猜测云碧瑶失常的原因。何以提到刀戒天她会有这等反应?
状似欣赏够了,云碧瑶一手撑靠上窗栏,指间无间的轻敲栏木,口气近乎喃喃,“是吗?所以那小贱人是命大被刀戒天给救了?”
她发誓过不会让云若雪那小贱人太好多的。
先前会让云若雪活着,是让她无聊时拿来寻开心折磨用的,但如今这局势,在那贱人被和三皇子对头的二皇子看上欲纳为妾时,就没利用价值了。
和个人的喜恶相比,她更不能冒着让云若雪攀上二皇子得势翻身的风险,与其如此,情愿现在就亲手毁了云若雪,加上又牵扯上那男人,她就更没活着的必要!
“所以大小姐的意思是?”
倏地,敲击声停止,云碧瑶唇角勾起一抹媚笑,笑意却不达眼睛,接着她敛下笑,偏头又忘了窗外远景一眼,才冷声开口。
“她的命我会亲手了结!”
第5章(1)
八月下旬,午后日头犹炙。
地处龙蟠山上的刀门山庄,因地势偏高险峻,气候反倒添了几许凉爽,舒适恰人。
云若雪站在中苑西厢二楼的回廊上,静静俯瞰一干家仆婢女们,忙进忙出的张罗备礼和结彩,眼看每家每户都在自家屋檐上垂吊红彩,将一幢幢玄色屋顶缀上喜气的红,她仍有种置身梦境的不真实感。
来到刀门山庄不过三日,她即将再披一次嫁衣,不过这回是欢喜甘愿,带着众人祝福的。而千人有余的门众听闻门主即将大婚,全庄上下可谓是热络翻腾。
过去三日,刀戒天带着她认识了刀门山庄的环境,和性格迥异的四大门卫。
刀门山庄乃按同心圆的方式建造,首先是围墙外三里处的岗哨,过了哨站,放眼所及,则是片片绿田及农舍牧场,再往前推进一里,则开始为门众所居住的平房矮舍,最后行到至核心,才是门主的中苑和四大护卫所处的楼苑。
整个山庄一层包覆一层,最外层再以数丈高的厚墙围起,以一扇墨色的厚实高门,隔绝门外世俗。
四大护卫部分,最常见到的是个性大刺刺,生得人高马大有着异族人瞳色和发色的武大狼:至于医术精湛、个性冷僻的商莲笙,她只在初来时见过一次,其他时候商莲笙都在南苑深居简出;再说到谦和文雅的龙天阳和拘谨寡言的无欢,则因近日忙于和朝廷人马周旋,她没来得及多认识,他们又急着走了。
云若雪怔怔看着底下忙碌的人们,直至背后响起的沉缓女声,唤起她的注意。
“门主成亲大喜,刀门上下无不同欢,亲众们更把门主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在办,这是同庆同喜。”来人为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一身玄墨色布衣裙,手中托着一袭大红嫁衣,红与黑的对比十分醒目抢眼。
“莫大娘。”云若雪勾起一抹温婉柔笑,朝来者福了福身。
莫大娘本名莫冬梅,原是刀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成为刀戒天的奶娘。而刀家巨变后,便是莫冬梅一人拉拔刀戒天成人,故刀门上下为显敬重都称她一声“莫大娘”。即使莫大娘年过半百,岁月却仅在两鬓上染了些许花白,素净脸上的皮肤仍光滑焕发。
她嫁给刀大哥后也得改称莫大娘一声奶娘了,甚至还称得上是“婆婆”呢!
“这两天在这儿吃住可还习惯?”莫冬梅声音平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谢谢莫大娘关心,若雪在这受大家照顾,过得很好。”
第一眼见着莫大娘时,纵使她是一脸冷然肃穆、不苟言笑的样子,可云若雪就是觉得这气质十分熟悉,后来才发现莫大娘和刀大哥一样都是外冷内热的人,屡屡板着一张面皮,其实人不难相处。
他们连穿衣的颜色风格,都是如出一辙的黑呢!
“你的嫁衣我送来了,进来试试吧!”话声方落,莫冬梅已踅回身后的客房。
中苑是刀戒天的住所,分为东西两厢,各为两层楼的建物,两厢之间则以回廊相连,此为西厢二楼的客房,正是给云若雪暂居做出阁房用。
“是,有劳莫大娘了。”云若雪跟着入房,让莫冬梅替她披上嫁衣。
“这嫁衣是刀门里几位大婶、大妈连着两夜赶出来的,先试试合不合身。”替云若雪套好嫁衣,又顺顺坠地的裙摆,整整嫁衣荷叶边设计的领口,莫冬梅眼神上下巡了数次,这时语气才有了变化,甚是满意地道:“雪丫头身形好,这嫁衣穿在你身上,衬得丰胸柳腰,既合身又漂亮,明日准成最美丽的新娘子。来,自己瞧瞧。”说着便拉着云若雪来到镜前。